我那么害怕,只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

文:王雪岩

爱一个人,是有些冒险的事,因为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他,我们想和他在一起。而我们心中都有一个幼小的孩子,那个孩子曾经那么爱自己的妈妈,因为他的生命要完全仰赖妈妈的照顾才能存活,可是,有的时候,妈妈也没有能力那么好的满足我们的期待,也没有能力完全恰恰好的给予我们回应。所以,对这个孩子来讲,有时他会体验到强烈的挫败感,因为害怕失去妈妈的爱,他就让自己发展出另一种处理挫败的能力:我不要自己那么爱妈妈,这样,当她没有那么好的照顾我时,我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这个伤心的孩子慢慢长大,可是这种害怕还是留存在身体中,影响着我们的成人生活。

前几日,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可以很顺畅的用英语表达各种情感,但是一用中文就会卡壳。我想,我明白这种状况,她是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的,在西方文化中,情感的表达相对会直接些,但是在中国的“含蓄文化”背景下,表达情感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因为那除了因为表达而带来的冒险,还增加了文化认同的难度。

人活着真的很不容易,在我所从事的心理咨询行业中,尤其会更多的看到人们内心的挣扎。

前些天的工作中,咨询结束,我走出治疗室,看到等候区我的一个小求助者在那里看着我。那天我穿了一件香云纱的长裙,虽是非常非常低调的款式,但是走路时却掩不住它飘动的特性以及沙沙的声音。她看着 ,很灿烂的冲我笑,然后说“每次见到你,都是衣裙飘飘的样子”,我明白她这些表达背后复杂的含义:我们的工作正在蜜月期,她对我有强烈的依恋,所以,我的一切都会让她感觉是好的,温暖的;她的成长中,与妈妈有非常紧密的关系,而我此时就像是她所爱的妈妈,她可以很自由的与我在一起,所以,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快乐与爱恋;她对于需要妈妈为她付学费、生活费、咨询费的内疚,使她平时不太买衣服,而她看到我的衣服时,也不可避免的会有些嫉妒,等等。

面对她的笑意盈盈,我冲她摇摇手笑笑,只是很柔和的回了她一句“早啊”。这一幕,正好被刚刚结束的求助者看到,在后来的工作中,她变得有些不同。她开始努力讲她自己的一些成长性变化,她开始强调她的生活现在非常让她满意。当她讲这些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是像通常那样会为这些成长感觉到开心,而是变得越来越焦虑和单调。这让我意识到,她现在是在用她的“成长”来形成她的防御。于是我问她是什么让她今天讲了这么多自己的改善,是什么让她那么强烈的希望我看到她的好。她的神情黯淡下来,说:我觉得我不如她能吸引你,不过我也告诉自己,也许是你们之间更相似,所以你才那么喜欢她吧,她那么优雅,这是我做不到的。

我看着她,她把头垂下去,悲伤慢慢浮了起来。我告诉她,并不是你要非常优秀才会被爱的,你有权力渴望获得我的爱和关注,因为每一条生命都是独特而珍贵的。她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有泪光,说“我不敢,我觉得我没有这个权力”。这就是一个在成长中被忽视的孩子通常的状况,他们觉得他们没有权力渴望爱,不渴望对他们是更安全的,因为渴望的背后,往往会是强烈的失望。

感受到自己对爱的需要,对很多人都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情,将爱的需要与渴望表达出来,就是更加困难。所以,很多人就会用一种转换了的方式来处理对爱的需要,精神分析中有一个词来概括这些方式,叫做“防御机制”。有的时候,当我们懂得这些对爱的防御时,是会让我们感觉触目惊心的。

我的另一个求助者,已经和我一起工作了很多年,但对他的工作,似乎一直非常困难,就像是在原地打转,但不管怎么样,他会风雨地阻,按时出现在治疗室中。对于他的无法改变,有时也会让我感觉很无措。他会出现一个很特别的状态,就是好像我对他做的所有解释,都被风刮走了,他更愿意要的,是每周和我在一起的这五十分钟,虽然他会抱怨我没有把他变成他所期待的那个样子,但同时,对于自己一直无法获得更多的成长,他也会为我找大量的理由开脱。

于是我们的关系就陷入了这样一个粘着的状态:他对我不满,但不会因为他的不满而放弃我们的关系;同时我不管怎么样努力,他好像都在拒绝我喂养他的任何食物。对于这样一个状况,我问他是怎么看的,他告诉我,如果他吃下那些有营养的食物,他就没有办法不长大,如果他长成了一个大人,就不得不离开咨询室了。他是为了不离开咨询室,为了一直能保有从我这里获得的爱的感觉,而让自己一直陷在痛苦的状态的。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如果他生活得好了,我就不会那么关心他了,就像他小的时候,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吸引妈妈多看他两眼。他为了获得爱的体验,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他要让自己一直陷在受苦里,但其实他的苦也会吓跑身边不明就里的人,而他也会因此感觉被伤害,当他感觉被伤害后,就会拼命想补救,于是会更加将自己陷在困苦里面去。

另一个人,每当进入工作时,第一句话往往是恨恨的抱怨助理没让他早点进来,他觉得自己“又被她耽误了几秒” ,我惊讶于他的这几秒,试着去与他讨论这几秒的意义,于是慢慢看到了他的嫉妒:在他的感觉里,助理每天都可以跟我在一起,而他每周只有这短短的五十分钟,这会让他非常生气,因为他感觉“他们拿走了我的雪岩老师”。在他的内心,对我有强烈的渴望,就像是渴望他可以回到子宫里面,我们就能够融为一体,他就可以拥有我的全部。他这强烈的渴望,来自于他成长过程中,与兄弟姐妹们的竞争,在他的感觉里,年长于他的孩子,因为有足够的帮父母的能力,所以是被父母重视的,而比他小的孩子,因为年幼,所以是被父母疼爱的,独独是他自己,因为各方面的发展都不让父母满意,所以他一直觉得父母不爱他,因为那些原本属于他的爱,“都被他们拿走了”。

回避对爱的需要,还有很多很多种方式。比如在我的工作,常常会见到,当我对他变得得要起来的时候,他的恐惧就会浮上来,在他的幻想中,我一定会离开他的,在这个恐惧的驱使下,他会变得非常不安,为了逃开我放弃他,他会在感觉我对他重要的时候,就先一步离开; 或者当他感受到我可能不能全部满足他的期待的时候,变得非常愤怒,指责我哪里不让他满意,这样他就可以在感觉中拥有对我的决定权,他的期待是当他可以把我搞得很内疚的时候,我就会在内疚的驱使下,对他好一些,事实上,这样的方式,在生活中常常是会破坏掉关系的;再比如,当他不确定会不会得到我的关注的时候,就把我们的关系做一个逆转,这样,虽然他是来我这里寻求帮助的,但是他可以在自己的感觉里将自己感受为他在帮助我,比如给了我钱,可以让我养家,或是提供了他的故事,可以让我学习,再或者他将自己感觉为一个能力超凡的人,所以他可以帮助我见世面等,在他的期待中,他对我如此有用,我一定不会放弃他的,或者,他将自己感受为如此有能力,就不必让自己需要我了,这就可以帮助他避对免依恋的恐惧。可是,当他做这些努力的时候,其实他也投射了大量的贬低出来,所以,这种方式在生活中同样是会破坏关系的。

爱,的确是一种能力,因为当我们去爱的时候,需要我们有能力信任自己,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也相信爱的丧失不是致命的。当我们对爱的需要充满恐惧的时候,只会让我们离爱与被爱越来越远,而我们这些能力的获得,来自于我们真实的与他人的互动 。这就是心理咨询存在的意义。

本文由 王雪岩 授权壹心理发布,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简介:王雪岩,石家庄德正社会心理服务中心首席咨询师、督导师。长期接受系统连续精神分析训练,丰富临床经验,个案时数超过6000小时,可提供面对面或视频方式咨询和督导。wxy.niuniu@163.com 。

发表回复

此站点使用Akismet来减少垃圾评论。了解我们如何处理您的评论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