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相遇都是度化

 

文/陈日丨豆瓣

六月初我去了一次济州岛。

岛上风光秀丽,西归浦民风淳朴,开的士的大叔穿着花衬衫,笑的好像刚吃了烤肉一样开怀。我住的民宿老板在澳洲留学十几年,早上我坐在他收藏了无数骨瓷和复古相机的屋子外吃着早餐,远处的海岸线干净纯蓝,天际挂着几缕似有似无的白云,他那只贪心的狗昨晚还因为我摸它下巴凶了我,现在却一直盯着我盘子里的食物,我心情不由也变得快乐起来,心里很多的烦恼也开始和这个世界和解了。

第三天的时候我们换了一家传统朝鲜风情的民宿,但到了后我们发现,它居然没有独立卫生间,也就是说,我这个从没进过公共浴室的人,要迈出勇敢的一步了。我忍到晚上10:30,估摸着应该没人洗澡了,赶紧冲到浴室,找到一个视觉盲点,花了不到三分钟洗了此生最快的一个澡。出来的时候正准备穿衣服,就看到一个进来要刷牙的亚洲女生。

她头发全部扎起来,还戴着一个很可爱的兔子发箍,脸上几颗青春痘,看到没穿衣服的我,愣了一下。我觉得这样的坦诚相见有点尴尬,便尝试和她说话。用英语交谈几句后发现她也是中国人,我们很自然换为国语模式,开心攀谈起来。

聊了大概五分钟,我们分享了对方的行程,比如去过的不错的景点,吃到的好吃的;我突然记起来我在房间冰箱里冻着的那瓶好喝到不得了的果酒,就试着问她:“要不晚点咱们一起喝几杯?”她说:“好啊好啊。“

凌晨准点,我就在她房间喝起了酒,没想到我俩就住隔壁屋,没想到她那也有一瓶梅子酒,这事的巧颇有“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的意味。她说她开了个婚礼策划公司,还说了好几个特别有爱的案例;我告诉她我的一些故事。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

她问起我最近有什么安排呢,我说继续去之前去的藏区支教点支教。她很感兴趣,问了很多我们学校的情况。我们聊到凌晨三点我就回房间休息了,她明天即将离开济州岛,而我也要继续我在济州岛的旅行,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在济州岛走的前一天我买了明信片,想寄的人里居然有她。回到国内后,有天她突然冒出来。

她:”告诉你件事,我觉得我俩遇见特别巧。“

我:”怎么说?“

她:”我八月正好要筹备婚礼。现在的事业能有今天也多亏别人的帮助,我想捐一笔钱出去,但我不太信任一些机构,这么刚好就遇见你,我想捐给你的学校,我信任你。”

于是孩子们终于可以吃上营养较为丰富的三餐了。

我想起《一代宗师》里面那句台词。宫二淡淡对着叶问说:”叶先生,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去年的这个时候,是我有史以来最困顿的日子,我遇到一些让人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我以平时绩点4.0满分辍学回家,打算几年内也不要回美国读书。我看了心理医生,也做了很多检查,我母亲担心得夜夜难寐,我自己也是喜怒无常。原本认为自己的状态非常不适宜支教(我提前半年就被录用为支教老师),但组织找不到人,我只能强迫自己把情绪压制下来。我一个人行走在兰州市区,盲目地买了几件棉衣,经过五天漫长的车程,到了唐古拉山脚下的支教学校。

我依稀记得那天到的时候是黄昏,我们横穿过一条环形的河流,它像几条血管围绕着几座藏式白房子,还有一个木制的金黄色的寺庙。越野车停在其中一座白房子间,屋顶冒出几缕炊烟,屋子里好几个喇嘛和觉姆笑嘻嘻看着我,藏式火炉噼噼啪啪地烧着木柴和牛粪,酥油灯也在燃烧,我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酥油味,竟觉得十分安心。

之后的两周因为没开学,我开始尝试让自己熟悉这里的环境。4400米的高原,没有厕所,没有水,要自己去挑,没的洗澡,没有电,生火困难,食物就是土豆,白菜和鸡蛋,没有手机信号,更别说网络。

我每天趴在外面的草原上看书,或是和七八条自来狗打成一片。时而看对面山坡上的马群,还有天上擦过的山鹰。再无聊就去河边扔石子,洗衣服。后来几个觉姆对我表示出好奇心,我就跑去觉姆住的地方,她们给我烙饼,虽然语言完全不通,但慢慢我们熟络起来,还会约着一起去对面山坡摘一种吃起来有牛奶味的紫色小花儿。

喇嘛一看觉姆和我玩的好了,他们也不甘示弱对我表示友善,于是我开始看他们做法事,去听风里翻飞的彩色经幡,看他们在夕阳下山坡上打坐,金色的阳光照亮他们的侧影,虽然我并不是藏传佛教信徒,但我仿佛能看到千年前的佛陀也是这样的姿态,庄严清净,出离慈悲。

上课后工作量更大,除了挑水洗衣服做饭洗锅生火,一天要上七节课,中午午休给跟不上的孩子补课,晚上还得哄孩子们睡觉。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不得停歇,我终于病倒。

我跟寺庙一个平日总帮我生火的次仁喇嘛简单比划了我的病症,他听完后就走了。我还以为他看不懂我的手语,准备自己先回房间躺着缓一下。没想到过了五分钟有人敲门,我看到次仁喇嘛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巾,骑着摩托车,还拿着一件喇嘛藏袍。他示意我上车,然后拿藏袍包住我的头和脸,一直往远方的山那边骑去。

途中他不时回头示意我要拿藏袍裹好头和脸。大概四十分钟后,他把我送到一个十分大的寺庙里,找了一位年岁已高的喇嘛,我才知道那位喇嘛是当地很有名的藏医。

病好后,看到次仁喇嘛,我都喊他一句”阿爸(藏语的父亲)“,他也很高兴地答应我,不管隔壁的喇嘛觉姆笑他逗逼。支教完毕出山那天,他随着我去了县城。我在全是藏民的大街上意外看到他在买吃的,我大喊一句:”阿爸!“不顾街上人的侧目,毕竟一个汉族女子喊一个喇嘛”阿爸“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太新鲜了。次仁喇嘛转过头,笑的极度满足,大声地”诶!”了一声。

分别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阿爸吃了虎皮辣椒,额角上都是细细的汗,丹曲喇嘛笑他,他笑出一口白牙,也不管他。我看阿爸脖子上的菩提子佛珠,问他能不能给我做个纪念。他想也没想,脱下来挂在我脖子上。那些佛珠一看就是有了年头的,阿爸很小出家,该是一直戴着它念经,他如此爽快把视若珍宝的随身之物给我,加上即将要分别,我感动的不能自已,当场抱着阿爸哭的泪流满面。

我听说藏族人分别时不会哭,因为他们相信前世今生,前世挂念之人,下一世也能够遇到,所以分别不是一件悲伤的事。可我明明看到阿爸的眼角也闪烁着泪光。

而后的一年里,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一切开始步上正轨,新认识的朋友很少知道我曾经的困顿和迷茫,但那年夏天在唐古拉山脚下发生的故事,我一直放在心里。

于是三天后,我又要去那里了。我知道,所有的相遇都是度化,度化众生,度化神明,度化每个人心里那个苦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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