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烁方｜转自微信公众号“周烁方的理学铺子”
全文目录
1）为什么要写影评
2）大鱼海棠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3）关于“成人礼”
4）关于“神界”
5）关于“人间”
6）关于“鲲”
7）为什么椿不能和湫在一起
8）为什么椿要掉进树根里
9）为什么老鼠婆升天了
10）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感觉
为什么要写影评？
理由一：大鱼海棠是部好电影，象征丰富，背景深远。
理由二：大鱼海棠是部烂电影，剧情太烂，情感表达不到位，主旨难以被人理解。
理由三：大鱼海棠很热，很多人看，很多人写影评，我手痒。
大鱼海棠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我们来练习扩句：
一个女孩的故事。
一个女孩从神界到人界到故事。
一个女孩在刚成年时在人界遭遇了到一个男孩，养大了一条鱼，历尽辛苦最后被迫从神界来到人界到故事。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一个干巴巴的故事概要，却往往是理解电影主题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记住这个故事概要，理解影片的时候就不容易跑偏。
成人礼
首先要吐槽一下，片中的女性裸体竟然都没有胸部，男人和女人的裸体竟然都没有生殖器！这是多么的不健康啊！小朋友看到了会怎么想？会想，啊？我怎么多长出了一些不该有到东西？这样的画面简直和我看到施瓦辛格演的《第六日》里面有三个乳房的女人一样污。对不起……跑题了，回到成人礼。
成人礼是和性成熟充分相关的，成人意味着生理上能够繁衍后代，心理上能够独立自主。那么女性性成熟的标志是什么呢？是月经初潮。《黄帝内经》上讲：“女二七天癸至……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就是说女人十四岁开始来月经，每月按时发生，所以能生孩子。
为什么小红帽的帽子是红的？因为她性成熟了，开始来月经。所以能够遭遇大灰狼。
我们现在回到电影。一群红色的海豚，在海潮中起伏……
啊，亮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
这就是月经初潮的象征。所以象征的语言告诉我们，主人公“椿”，性成熟了，可以交配了，可以生孩子了……所以影片中女主人公出现时，会有一句震撼人心的台词：“我叫椿，我来自海底世界”。椿，就是春，是情欲的象征。海底世界就是……且待下文分解
那么椿已经在生理上成熟了。接下来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呢？就是心理上的独立与成熟。所以啊，这整部片子，讲的都是椿的“成人礼”，椿是怎样在心理层面获得独立性的。
神界
神界是个神奇的地方啊！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神奇的法力，可以左右自然规律。有的人能够控制火，有的人能够控制水，有的人能够控制植物的生长。
神界有死亡吗？椿的爷爷说有，但显然这个神界的死亡，是无法和真正的死亡（人界的死亡）相提并论的。在人界，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了。在神界，奶奶死后能化成凤凰，还能每天见到打招呼，爷爷死后能化成海棠树，守护着大家，还能和奶奶在一起。死了的人也能够找到其灵魂，付出代价，将其唤醒，而这所谓的代价（一半的寿命）最终也并没有真的付出。有人说，不是湫为她付出生命了吗？可是最后湫又被灵婆复活了。这在我看来就像“我吃的这碗面不用付钱，因为这碗面是用另一碗换的，而另一碗面我没有吃啊！”一样赖皮。唉，谁叫这里是神界呢。
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和平共处，没有战争，没有杀戮。
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还真的存在，只不过不是存在于现实里，而是存在于每一个孩子的心里。如果一个孩子早年（七岁前）的生活体验足够好，心理足够健康。那么他的内心就会形成一个美好的，无所不能的神奇的世界。如果不够健康，有很多创伤，也会形成一个神奇的世界，不过不是美好的，而有可能是危险的，恐怖的。（比如电影《寂静岭》里的那个“里世界”）
所以，神界，就是椿早年形成的，美好但是非现实，神奇但是不成熟的内心世界。
所以，当她开始“成人”，开始负担责任，神界就有了“不祥之兆”，就开始崩溃，开始毁灭。其实这是好事。
人间
人间是个残酷的地方。
有买卖就有杀戮。
人死不能复生，有爱和欢乐，也有悲伤和仇恨。
在这里，她目睹了真正的死亡和丧失，男孩躺在水底一动不动。
在这里，男孩的妹妹，带着恨意对她大喊：把哥哥还给我！
人间是个现实的世界，她遭遇了男性，她开始学习“为他人负责”。
这就是为什么，成人礼的内容，是要神界的孩子到人间游历。这意味着一个人开始走出自己幻想的世界，而进入真实的、充满了不可预料的“他人”的世界。
“七天之内一定要回来，不然就再也回不来了”
“回来”只是一个幻想。每个孩子的最终任务，都是离开神界，进入“人间”。
第一次，椿被人间的残酷吓坏了，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她被“网住了”，这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她不得不留在人间。因为她被网住了。这不是一张普通的渔网，而是一张“神之网”，命运之网，上天想要把她留在人间，不再回去。可这时候的她还没有觉悟，所以她拼命挣扎。
第二次，她要为了人间的男孩负责，她拿起那个核桃，来到河边，船来了，她说：“有的事情是会有感应的，从登上这艘小船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命运改变了”。
这艘船也是命运之船。船象征着过度，从此岸到彼岸，从一个生命阶段到另一个。她决定为了人间的男孩负责，这就是她命运到转折点，从此她逐渐地离开神界，进入到人间。
第三次，由于她坚持把鲲养大，给神界带来了“不祥之兆”，神界的“亲人”已经容不下她。这时候，她终于不得不和鲲一起进入人间，作为两个平凡的，没有法力的“人类”生活下去。
所以，人间就是残酷的、无聊的、但又真实的现实世界。是每个孩子最终必须要进入并生活在其中的地方。
鲲
此鲲非彼鲲。绝不是庄子逍遥游里所讲的鲲。作为鱼的鲲，是主人公椿的精神和灵魂的象征。所以他们共用一条命，同生共死。最开始，鲲作为一只小鱼，生活在小小的鱼缸里。而椿作为一个女孩，生活在围楼里，生活在看似广阔，但其实只是内在幻想的神话世界里。
于是椿莫名地对鲲的未来充满里憧憬。
“我希望你长大”
“比玻璃缸还大”
“比镜子还大”
“比桌子还大”
“比床还大”
“整个屋子都装不下你”
“围楼也装不下你！”
她是在憧憬自己的未来，能够走出心中局限的世界，让这个子宫般的“围楼”装不下自己。到更广大的世界，去经历，去生活。
所以，在神界，椿和鲲的关系不是恋爱关系，所以在电影中我们很难感觉到她和鲲之间有爱情，但的确又有一种深深的连接。那是一个人和自身灵魂的紧密连接。
写到这里，大框架就写完了。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成长的故事，一个心理独立的故事，一个忍痛离开童年的幻想世界，踏入真实世界的故事。
大框架的意义一旦清晰了，很多细节就变得更容易理解。下面我就着几个大家可能感兴趣的细节做一点简要解释
为什么椿和湫不能在一起？
因为湫是“神界”的人。表面上看，湫和人间的男孩不分轩轾，可能很多人还叹息，为什么椿不选择对她一片痴心的湫，而是选择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
但实际上，人间的男孩，是来自现实世界的“他人”，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湫是“神界”的人，是有法力的人，这就意味着湫虽然戏份颇多，但其实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他人，而是内心幻想世界里的形象之一。如果椿和湫在一起，留在神界，“一起回家”，那么她就再也无法完成心理独立，走出幻想的心理任务，而将永远地活在内心的神话世界里。
最后湫燃烧和牺牲自己，把椿送出神界，送入人间，实在是一桩大好事。（请喜欢湫的童鞋不要骂我）
只有当一个人内心幻想性的牵挂破灭时，她才能够鼓起勇气，踏入现实，甚至这幻想成分的牺牲会成为能量与燃料，助推最后一程。对于这样一种心理机制的阐释，也可以参看《头脑特工队》里，乐乐的那个“幻想朋友”，在乐乐跌落虚无深渊的时候，是那个“幻想朋友”牺牲了自己，作为助推力，把乐乐推上了山崖，避免被吞没的命运。
客串两张图片帮大家回忆一下。
这实在是既悲壮又可喜的一幕。悲壮的是，我们童年的幻想往往是那么地真实和栩栩如生，它们消失时带给我们的感受，就如同一个真实的生命死去。可喜的是，只有幻想破灭，意识到幻想不是真的，只有幻想死掉，神话世界毁掉的那一刻，一个孩子才真正地开始踏入现实世界，作为一个成年人开始生活。
为什么椿要掉进树根里？
树根是家族的象征，是一个人的血脉来源。椿要成长，心理上也要独立。离开家族与家庭就成为了必然的一步。但是她的家族，这些神界的人，一方面对她很好，另一方面又对她有一些要求，让她无法做到（比如交出鲲）。在这样的情况下，独立，脱离家庭，会使一个人产生愧疚感。对家族的忠诚将要被打破了，内疚，自责，好像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椿也是这样。
“天灾”象征着心理世界的剧变。而神界居民对“天灾”的反应，就好像这是椿的错，甚至是她的罪过。所以椿内心的其他部分是不希望她独立的，独立是一种错，一种罪。这种感觉让椿无法离开家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认为自己是有罪的，是有愧于家庭的。所以，她这一次没有和鲲一起走，而是选择融入“树根”，奉献自己，来保护大家。融入树根，就是牺牲自我，融入家族，完全为家族奉献。
通过一次近似于自我献祭的牺牲行为，椿终于偿还了情感上对家族的亏欠。这样子，在接下来，她才能比较没有亏欠感地下定决心，离开家，离开神界，去往人界生活。
掉进树根，就是还债。
为什么老鼠婆升天了？
鼠婆子是个神界的另类。神界的人要么天真美好，要么善良正直，要么恪尽职守，可谓个个都是学习标兵、道德模范。所以他们都是神界的。那些写给小孩子的童话故事，总是善恶分明，好人总是会有好报，善良总会战胜邪恶，王子与公主总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所以，神界的居民里。大概只有鼠婆子和“人间”最搭界了。她在被神界居民排斥的同时，有许多神界居民所不具备的优点：
1，特别接地气。（老鼠嘛，当然接地气，哈哈）
2，完全接纳自己的私欲，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他人或规则需要她做什么。
3，有计划，也有行动力，能够一步一步通过行动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4，有情趣，还愿意和小帅哥跳舞。
其实这些特点，都是“人”的特点，或者具体说，是俗世里的俗人的特点。所以鼠婆子原本就属于人间，只是暂时被神界压制了而已。
在影片中，鼠婆子一方面算计了椿，另一方面其实也给了椿许多帮助。如果没有她，椿的“成人之旅”恐怕就更加难以完成了。
鼠婆子与神界的权威截然对立，就像童话里的好人和坏人。鼠婆子升天的过程，其实也就意味着儿童早期心理上截然对立的，僵化的道德观被打破了。
从心理发展的规律上来看。一个孩子的道德观从绝对而僵化的阶段，进入相对而灵活的阶段，往往是从发现某个“坏人”并没有那么坏，某个“好人”也没有那么好开始的。
其实，鼠婆子这个“坏人”也并没有那么坏，反而还有些可爱，你说呢
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感觉？
影评写到这里快要结束了。首先敬佩您的耐心，能够听我啰嗦这么一大堆而没有毅然决然地离开。然后，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看的时候都没有感觉？也许还有人会问：为什么我看的时候除了觉得虐心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想这里面的确是有原因的。原因在导演。
《大鱼海棠》的编剧和导演是同一个人。
《大鱼海棠》最初的灵感就是来自导演的一个梦（根据文献应当是2004年），“梦到一条小鱼，然后那条小鱼变大，就得找各种各样的容器，让它能够活下来。它越长越大，长得各种地方容不下它，最后只能把它送回大海。后来发现大海它也不想待，它想飞到天上去。”（节选自——《大鱼海棠》主创访谈）
2007年他又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没有穿衣服，在很深的海底与一群巨大的鱼一起游泳，“……每个人都是深海的地方那条特别巨大的鱼，出生的时候我们从海的这边出发，死的时候到了对岸，到海底世界的天空变成拇指大的一条小鱼”（节选自——《大鱼海棠》导演谈创作初衷：每个人都是一条鱼）
其实整个影片的世界观和主线都来源于这两个梦。可如果从心理象征的角度来分析，这两个梦既有统一的部分，又带着矛盾。
第一个梦体现了内心成长变化的趋势，突破局限，实现自我的意志。从受限到自由。为什么大海它也不想呆？因为大海是无意识的象征，一个人真正的自我（鱼也是自性的象征），需要从无意识中逐渐形成，从无意识之海中升起。所以这条鱼想飞。电影中把它起名为“鲲”，也是对它寄予了转化的期望，希望它能从鱼化鸟，更加自由地飞翔。可“鲲”终究只是个名字。影片中鲲最终只是长成了一条更大的，带有像翅膀一样更大的胸鳍的海豚。可还是一条鱼。它没有真的化身为鸟。所以不可与《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相提并论。
第二个梦，则诉说了一个了一个心理困境。人的一辈子都是鱼，一生只是从这一岸到另一岸。在这个梦里，离开大海的变成了不可能，人一辈子都作为鱼活在海里。象征意义上，就是说人一辈子都活在无意识的世界里。也就是活在影片中的“神界”里。无法踏足现实世界，无法实现心理独立，无法实现自我的建立和发展。
这两个梦呈现了成长的动力与愿望，也呈现了巨大的阻力和尚未离开大海的事实。所以从心理意义上来讲，导演本身可能还尚未完成心理上的“成人礼”，尚未真的从鱼蜕变到鸟，尚未完全“神界”而进入人间。
因此，虽然导演想要通过电影表达出蜕变的感觉表现，出从神界到人间、从幻想世界到现实世界的突破，但是他本人成长尚未走到这一步，体验不够深，更多体验到的还是生活在神界的感觉，所以整部影片看下来，最后椿从鱼蜕变成人、来到人间的情节很没有实在感，观众感受不到蜕变、激动与喜悦，反而会觉得有些虚幻。（顺带一提，影片开头时人界男孩的“死亡”，也同样拍得很没有实在感。）而神界里的爱恨情仇则表达得很充分，触人心弦。于是整部片子的主旨模糊了？讲了什么？爱情吗？好像不是。亲情吗？也不是。讲蜕变吗？从神界到人界没看出有什么好处……这种内心与生活体验上的不到位，是无法靠思维或想象来补足的。没有足够的体验，就拍不出那种感觉，美工、特效、拍摄手法……都无法替代心理体验的真实性。这也是我所看到的中国电影普遍存在的不够成熟之处。
这一小节的内容纯属我的个人观点。如果导演的亲人朋友看到了本文，希望你们能够宽容我的野蛮分析。如果导演本人看到了，希望他不要骂我，然后取我精华去我糟粕，对他本人有所启发。也祝愿他未来拍出更好的电影。
结语
愿天下所有的神仙、妖怪、好人、坏蛋都能和谐地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The End————
题图来源：豆瓣电影
文中插图：原文插图&豆瓣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