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们要在迷惑中相遇?谈谈病耻感的未来预设

小时候,大概九岁前,那时我还住在乡下,那是一个由住在四周的住户围起来的宅院,不管哪家发生点事情,所有人都会知道并迅速被传播。

 

一天有一户人家的妻子突然在凌晨走到宅院中间大喊大叫,我们被吵醒之后,一家人挤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站在我父母中间,听到他们交谈的语气里有些鄙夷,说那个人是疯子,是隔壁村嫁到我们这里的。

 

我母亲语气戚戚,带着同情的语气说,大概撞邪了吧, 怎么会这样呢?太可怕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穿戴凌乱的女人蹲坐在地上,她一个人,拿着长棍子四周挥舞,嘴里激动地念念叨叨,说着骂人的话,含糊且刺耳的声调响在微亮的天色里,我似乎能看到清凉微风吹入她的耳朵,眼睛和嘴巴,最后停在脖子那,她缩了缩身子,独自卷缩在一团凄然的空气中。

 

我看着她,心情变得些许恐惧和沉重,她大部分时间是一个正常的人,在白天,我能看到大人们互相打招呼,聊聊日常的生活。但那一天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情让她突然变得如此怪异,一下子让身边的人远离她,仿佛她就是传说中被抽掉魂的怪物。

 

我脑袋空空的,警惕地提醒自己以后遇到她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不久的一个下午,我和两个伙伴在马路上玩耍,这时,当天在宅院空地上无端愤怒的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正在从远处走过来,我的两个玩伴都及时走远躲开她,只有我木讷地站在原地,我似乎忘记了之前她发生过的事情。

 

她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的玩伴向我示意躲开她,我这才记得她就是那个疯掉的女人,我迅速从她身边快速跑开的时候,踩到了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的粉色毛巾。

 

也许是那个女人的。我想。

 

玩伴们见她走远,又向我走过来,他们讥笑我,说我碰到了那个女人的晦气!

 

我想起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顿时恼羞成怒,同时心里的恐惧让我有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我十分迅速地朝粉色毛巾走过去,用力将它踢到路边的溪流中。它很快漂走,在我的视线消失。

 

我回到家里,脑袋乱糟糟的,想起那条毛巾,联想到女人走远的背影,内心感到十分不安,总想着她回来找毛巾时,会将我提到半空,然后问我毛巾的去向。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里埋着这个让我感到害怕的秘密,惶惶不可终日。

 

女人当然没来找我。我的忧虑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了。只是在后来,当我想起那件事的时候,仍然想起那个瘦弱的矮矮的小女孩,担心自己被女人抓走,因而变得十分忧愁。 

 

被恐惧包围的时刻,我不敢求助,我觉得自己陷入病态的忧虑和我们那天站在门缝向外看的模样有关,我看到大人们表现出好奇惊恐,鄙夷又迷惑。

 

我心理存在的恐惧有很多的源头,都是因为迷惑,这种迷惑首先源于大人们讨论的态度,让我将可怜邻居突然变身的样子和臆想中漂走的毛巾联系起来,在脑海中描绘奇形怪状的图景?

 

多年后,我早已摆脱那件事给我带来的感受,随着自己主动或被动接收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我得以清楚地认识到当年的邻居阿姨得的是精神分裂,她当时呈现出来的症状在法律上还有一个名词,叫做“间歇性精神分裂”。

 

间歇性精神病不是我国临床精神医学和司法精神病学使用的专业术语,而是刑事立法根据社会公众的日常观念,在我国多次刑法草案中以及现行刑法典中使用的一个法律术语。间歇性精神病在美国被称为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或短暂性精神障碍。

 

 

当我跟我家人朋友谈起诸如精神分裂和抑郁症时,他们也早已不如从前那样用疯子和变态形容他们,也不再为此感到惊惧。但诸多道听途说的编造依然存在,为了赚取关注度,某些新闻片面的报道也在误导读者的认知。

 

病人和家属变成一个边缘群体,他们的从内到外的处境依旧被人们的偏见阻隔在密不透风的围墙中,我们从愿意谈论到正确谈论还有很漫长的路程,我依旧记得病者家属抬不起头来的艰难处境,恶意或者源于偏见,很多精神病患者变成家长恐吓孩子的噱头,成为长舌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变成对别人悲欢失落参照后暗自萌生的身份优越感。

 

比如谈起抑郁症,人们仍然觉得这是一种“作”病,谈起精神分裂觉得那是犯罪不用负责的有力武器,妖魔化,虚幻化某个病症体现让处在疾病中人不敢大胆说出自己的痛苦,病人和家属被病耻感深深折磨。

 

病耻感是精神疾病患者所表现的一种负性情绪体验,且往往和自我污名化产生联系

 

我在孩童时代来到今天,看到了人们意识的进步,也看到人们对不同言论越来越懂得接纳。我对心理领域从业状况半知半解,但从我成长的历程中,深深觉得父母对孩子的误导,以及灰暗的成长环境对一个人根深蒂固的影响。

 

我的一个朋友说起过自己在高考前,压力过大的她连续一个月难以入睡,睡着了也总是在梦中不断奔跑,从高处跌落,有时会在梦中哭喊着醒来,她哭丧的那张脸让她母亲疑惑又担心,我的朋友从电视上了解到自己也许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由于对精神医院某种奇异的想象,她和她的母亲都不敢正视这件事。


之后,在一个亲友的介绍下,她妈妈将她带到一个贴满符咒和红纸的房间,神婆经过一阵念念有词,把香灰和纸钱洒在头顶,完成后从神婆那里接过一个纸符,妈妈将它缝在装满棉花的绣包中,叮嘱他随身携带。



她工作以后,为当初已经是高中生的自己感到耻辱,对缺乏判断力和抗争能力的自己感到失望,神婆手上挥舞着燃烧的纸钱,满头的灰烬从头顶落下来,仿若信念的瓦解和坠落,但她无力地接受了,好像是跌落在尘土之上一具任人摆布的肉体。

 

我朋友的经历和我家人作为看客的疑惑沉默带给我的感受很像。鬼怪和精神病联系在一起,是他们因迷惑而虚幻的想象,也成为我们成长路上曾经挥之不去的阴影。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些处在清醒意识的人承受的痛苦更甚,但人们总是以一厢情愿的善意要求他们忍耐和坚强。

 

曾看过一个丈夫打骂精神病妻子的报道,调解员介入后,这个满脸忧愁的男人声称自己当年被岳父欺骗才娶了他女儿,他感到愤怒和不公平,介入者竭力劝说他要尽到照顾妻子的责任,他于是将妻子多年来间歇性发作时自残的惨状说了一遍,神色顺从,像做错事的学生。

 

记者采访同村村民,他们理解这种疾病存在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的贫穷,偏见,歧视,在说到让大家拿出处理方案时,源于承担照料病患的艰难和根深蒂固的病耻感又让他们躲避。


 

这个报道让我想到,除了那位患病的妻子,人们也应该考虑这个男人的不幸,多年来,他经历了儿子早年因抑郁自杀,妻子精神病持续发作而自残,经济状况也让人担忧,这些人生重担压在他身上时,他可以表达委屈,愤怒,无助。

 

但是在摄影机面前,他把情绪收藏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应答者对众人的承诺,为自己打骂妻子而悔过,从此以后不再把妻子当做情绪的出口。

 

海明威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主人公去一个印第安朋友家作客,恰逢一户人家妻子分娩时遭遇难产,主人公在极其简陋的环境中帮助那位妻子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这个偶遇的事件终于得以艰难完成,主人公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惨叫,原来不远的丈夫因为受不了妻子凄厉的哭喊,于是把刀子狠狠地插进脖子。

 

这固然是小说情节,但在现实中确实会反映出身边的人无可避免地痛苦,作为旁观者在规劝不可伤人打人的同时,也不可以忽略其他照料者的伤痛。

 

停留在口头上的劝告何其简单,当他们承受的负荷太多,密集的不幸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时,我们应该在他陷入情感困境之前及时干预。但目前的现实是,介入者除了简单机械地劝导,什么都做不了,一边倒地引导对方作出正面的行为,忽略了他的感受。

 

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对心理学的畅想中,我希望我们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愿意用自己的行动消除偏见和歧视,不再为精神疾病感到耻辱,只有人们不去作那个躲避害怕的看客,这个群体在他们前进路上的阻力就会少得多。

 

劝人善良这件事重要,让更多人建立对疾病理性的认知也很重要私心杂念难解,平等相待的现实美好值得所有人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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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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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一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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