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标题:优衣库疯抢与尸鬼之炼成
文:惕若
来源:惕若说(ID: TiroTalk)
前几天,大概每个人都看到了疯抢优衣库KAWS联名T恤的视频。《权力的游戏》刚刚结束,但这些视频,让人似乎又看到了尸鬼那熟悉的身影。
这次的视频虽然看起来很夸张,但关于中国人疯狂购物的报道和讨论已经不罕见了。在海外的大型奥莱,一眼望去往往排队的和挤在店里的都是中国人。从一线大店到平价卖场,从大牌手包到日常保健品,从人肉代购到转运海淘,中国人以各种方式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全球购物网,也建构起了一种无所不在的消费主义文化。
在这种“爆买”之中,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悖论:我们明明害怕“撞衫”,却偏偏要去哄抢“爆款”——追捧KAWS的人往往是觉得它“酷”和“有个性”,却在一窝蜂的哄抢中成了“尸鬼大军”的一员。
关于这种“个性”和“从众”的拉扯,我们可以找到很多经典的研究和论述。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就详细论述过个人摆脱外在权威的束缚而获得自由,与个人不断加深的孤立感和焦虑感之间的关系。弗洛姆论述了现代社会如何加深这二者之间的矛盾。现代化使个人得以摆脱前现代社会中的诸多束缚——在西方,个人摆脱了宗教桎梏和等级社会;在中国,个人从“家-国-天下”的连续体中“脱嵌”(许纪霖:《家国天下:现代中国的个人、国家和世界认同》)。个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自由,这赋予其独立与理性,却也让他孤立,并由此而带来强烈的不安感和焦虑感。
为了对抗和逃避这种孤立和焦虑,我们往往会选择“逃避自由”。我们通过财产、声望、家庭来支撑自我,也通过归属于某一群体来掩盖孤立感和不安感。“从众”是一种逃避的方式,帮助我们消解自由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指引一个行动的方向,而无需我们自己去思考和承担责任,也至少在表面上消除了“我”与世界之间的鸿沟,从而掩盖了孤独感。
这种心理机制虽普遍存在,但我认为我们的社会文化、制度和教育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这种机制,提供了其运作的土壤,并压抑了独立精神的发展。
这一点,只需要观察一下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位小学生,就可以得到证明。很多时候,老师要求的和教给孩子的,是机械的、不加思考和不带质疑的遵从,比如一定要包书皮,而且必须使用某一特定规格的书皮,比如字一定不能超过小方格,比如组词一定要组当堂课学过的等等。
如果我们说,孩子必须要经历社会化的过程,他们需要知道规则是什么,并习得遵守规则的重要性。这当然没有错。但问题在于,遵守规则并不等同于遵从指令,更不等同于扼杀和压抑个体成长的机会的独立思考的能力——这后者可能是这种教育模式最危险的地方。我们的教育培养的并不是有独立思考能力、能够自己作出判断和决定并为之负责的人,而是恰恰相反,其培养的目标正是“服从”。
而且,这种取向并不是只存在于学校。在家庭教育中,传统上我们对一个孩子最普遍的要求和最常见的正面评价,是“听话”、“乖”。“听话”似乎是一种无可争议的美德,孩子不需要去问、也不应该去问“为什么”要听话,或是听的“话”内容是什么,或是其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只需要学习一件事情,那就是服从。孩子很小就习得,如果他“听话”,他就是“乖孩子”、“好孩子”,他就可以得到赞赏和关爱。
孩子在家里学习服从,到了学校仍然学习服从。即使在大学校园,已经是成年人的学生们,无论在私人生活还是在思想的探索上,也仍未被给予多大的空间。离开校园之后,我们仍然被要求沿着特定的轨道去运行,“服从”人生预设的模式。极端一点说,视频中的画面让我们想到“尸鬼”并不偶然。我们整个社会的教育体系、制度和文化,其运行的方式、甚至其运行的目标,正是造就“尸鬼”。
在这种社会架构之下,消费主义所体现的,除了盲目从众之外,大概还有一种注意力的转移和出口。人毕竟不是机器,无论我们如何被教导要“服从”,无论我们怎样出于内在和外在的原因寻求“趋同”,我们内心仍有自我发展、以及作为个体被看到的渴望。除了仅仅作为“角色”的机械运作之外,我们的自我需要得到生长和表现的机会。这一点,在我们基本的生存需求得到满足之后或许体现得更为明显。
然而,当我们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并没有训练我们宽广的视野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当我们所处的环境不鼓励我们去关心和思考更加深层的问题,我们的需求、精力和创造力都需要寻找别的出口。在这种环境之下,娱乐至死和消费至上,或者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毫无建设意义的消耗和浪费。然而若无这种转移,“服从”的目标恐怕也不易达到。
而要说“服从”,又有谁能比尸鬼做得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