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巧合到意义:怪谈小说中的共时性

01.

 

当你梦到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多半在失眠;

 

当你想念一个人,不久以后,这个人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有时候,某几个数字会重复不断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没有原因;

 

有时候,你内心极其盼望着想要获得某样东西,它就真的会在不远的未来来到你的面前……

 

有人认为以上这些神秘的现象不过是偶然或巧合,有人却认为这种时空的契合蕴含着更深的意义。

 

02.

 

与弗洛伊德分裂之后,瑞士心理学家荣格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孤立无援的他内心失去了方向,迷茫的他开始尝试将梦中的意象画下来,随后,又开始尝试“曼陀罗”绘画。

 

1928年的一天,荣格画出了一副名为“金色的城堡”的曼陀罗。他一边画一边为它所呈现出的中国式样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他刚刚画完没多久,就收到了朋友邮寄来的中国道家内丹文本《金花的秘密》,并要求他为此书撰写评论。

 

这一巧合打破了荣格一直以来孤立无援的处境,在《金花的秘密》的启发下,他找到了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核心:自性化理论,并将东方的智慧以及对人性的独特理解相融合,成就了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方法和技术。

 

对于荣格来说,这样的巧合只是他一生中无数巧合中的一个,我们可以在他的自传《回忆·梦·思考》中找出一大推这样的巧合。

 

当一个人一生中多次经历类似的巧合时,那么巧合就不再只是小概率事件了,“两种或两种以上事件的意味深长的巧合,其中必然包含某种并非意外的或然性东西。”他将此称之为“共时性”。

 

在他看来,这是人的心理状态与自然事件之间的一种“有意义的巧合”。

 

事实上,共时性时常发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只是,如果不去注意它们,它们就是无意义的。决定共时性的因素正是意义,它来自我们自身的主观经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决定了一切。


 

03.

 

对于怪谈这样的小说或故事,通常是基于某种奇妙的巧合,如果我们不去注意那些日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事,怪谈就不会产生。

 

只有当我们对其进行自我解读,赋予其特殊意义的时候,那些普通的小事,才会变得惊悚不已。

 

日本悬疑小说家小野不由美的怪谈小说《残秽》就是这样一部始于“巧合”终于“意义”的的故事。

 

它讲述了专写恐怖怪谈的主人公“我”,有天收到了一封来自读者久保小姐的信件,久保小姐在信中钜细靡遗地向“我”倾诉了她在出租屋内遭遇到的灵异体验,勾起了“我”想要解密的兴趣。

 

那以后,“我”便和久保小姐开始了长达7年的调查,并从中了解到住宅背后长达百年的秘密。

 

在不断寻求答案的过程中,作者和久保小姐也越挖越深,直到探寻到日本城市的发展史,从都市到乡村,从住宅到土地,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件骇人的社会事件也渐渐被串联在一起:少年杀人事件、矿难、火灾、囚禁、杀婴事件等等

 

然而,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两人却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

 

在调查其间,作者严重的颈椎病和久保小姐的突然失聪真的是残秽作祟吗?还是只是单纯的生病而已?

 

摆在她们面前的种种巧合仅仅只是巧合吗?又或者,只是富于想象力的“我”自行添加的意义。

 

当巧合生出超自然的意义,现实就变成了人们眼里的怪谈和灵异事件,若是不去理会,一切或许并不存在。

 

然而,怪谈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归根结底取决于我们对它的态度。

 

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虽然害怕,却也有所期待。”如果不是这种心态,我们恐怕压根儿不会阅读恐怖小说吧。

 

抱着这样心态阅读《残秽》的读者,或许会如作者所预言的那样:在阅读过程中,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神秘事件。

 

至于会不会真的发生,不如亲自阅读《残秽》这本小说,亲自验证“残秽”是否真的存在吧。

 

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作者将自己早年的写作经历,家庭状况和身体状况等真实经历巧妙地与虚构的作品相融合,包括作者的丈夫以及小说家朋友都以真实身份在书中登场,令人倍感真切,代入感极强。

 

作者小野不由美是正统派推理悬疑作家,她的作品多以恐怖惊悚为主要元素,曾经创作的奇幻作品《十二国记系列》非常受欢迎。

 

《残秽》是一部纪实恐怖小说,以报告文学的方式表达呈现,曾在山本周五郎赏上获奖,以“至今读过的最恐怖的小说”等高评价而受到关注。

 

2013年出版后引发日本网友在推特、论坛上的热议,大多读者表示连续看完她的《奇谈百景》和《残秽》后不敢抬头看自家天花板。

 

04.

 

《残秽》始于一封读者的来信,信是写给身为怪谈作家的“我”。

 

“我”的读者久保小姐在她租住的公寓内,总是能够听到和室的榻榻米上传来“唰”的声音,隔着电脑的屏幕,有时还能看到“像腰带的东西”,久保小姐便拼凑出那是前公寓女住户上吊自杀的怨灵。

 

“我”以为那不过是久保的幻觉,因为产生幻觉,才会产生一系列令人恐惧的联系和猜测。

 

不久后,“我”忽然忆起,更久以前,读者屋嶋太太在来信中提起的与久保小姐几近相同的经历,继而发现,她和久保小姐租住的竟是同一处公寓住宅。

 

为了了解真相,我和久保开始走访公寓周边的邻居、租客和房东,但蹊跷的是,久保所见到了异像并不止于她所居住的公寓,不同的租客在不同的地方都曾见过。

 

同公寓同一间房,易过不少主人,奇怪的是,有些租客见到了异象,有些租客却什么都没见到,还生活得很好。

 

“我”的不断追溯下,公寓的前身乃至此前这块土地的整个历史不断被挖掘出来,随着时间线不断上推,”我“和久保也了解到近百年发生的故事,包括社会案件、自杀事件、矿难、火灾等等。

 

这些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联让“我”发现,引发灵异事件的或许并不是某个人某件事,而是隐藏在历史尘埃深处残存的”秽“。

 

书中提到,“秽”与“罪”关系密切,“秽”是恶念留下的残余,或者说是一种业障,它无法消弭,却能传染,在传染中不断扩散,世代轮回,永远也无法摆脱。

 

这恐怕就是全篇最恐怖的地方吧,细思极恐之处在于,每个人都可能被“秽”感染。

 

“我”的朋友,同样是怪谈作家的平山先生甚至认为,写作这些怪谈事件,也可能是“秽”的传播。

 

他说,“在我不得已封印起来的故事中,有些内容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不是什么特别恐怖的经验,可是我怎么样都无法用笔将它说出来。只要想说,就会碰上怪事。写那样的故事与其说是在‘讲述怪异的故事’,不如说包括我在书写的整件事本身就是‘怪异的故事’。”

 

既然“秽”永远无法消弭,那么事情也就永远没有源头,所以,“我”和久保小姐查到的源头,不一定是源头。

 

一旦意识到“残秽”永无止境,“我”便放弃了对真相的求证。

 

或许,一切不过只是“虚妄”。

 

毕竟,认为一切都有其意义的想法很没常识;但一切都是偶然的想法,同样没有常识。

 

客观来看,每件事真的都有关连吗?我们其实也无法证明这件事。我们无法确定两件事情之间,存在着“什么”连接两者的因果。

 

05.

 

书中特别提到了关于“虚妄”的解释,“虚妄”是佛教用语,概念相对于“真实”,代表异于真实、受到迷惑引发的现象。

 

“虚”当成“实”,“妄”当成“真”,追根究柢,是当事者已经抱持先入为主的成见。

 

该不会有什么吧?起了念头,就容易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象往怪谈诠释。

 

五感本来就只能被动接受存在的事物,而“听起来像是……的声音”、“像是……的东西”判断的是大脑;而大脑,非常容易犯下严重的错误。

 

“怪谈”或许就是从这类错觉中产生。

 

即便明白是“虚妄”在作祟,恐惧也无法消失,倒不如一开始就承认“恐惧”比较好,反正结果也不会有改变。

 

小说的结尾是开放式的,残秽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一切调查回到一个“虚”上。

 

归根结底,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读完《残秽》,很多日常生活中不太会留意的细节,反而因为书中的描述而开始注意,那些古怪的声音和不可思议的现象总会慢慢浮现在脑海,萦绕心中,挥之不去,回味的过程,才是恐惧的开始。

 

建议感兴趣的朋友先看《奇谈百景》,再看《残秽》,因为《奇谈百景》中有不少短篇是跟“残秽”有关的,连在一起看,足以令人感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夏天不用吹空调。

文:Tomip!nk  (公众号:时间之果)
责任编辑:一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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