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弗逸 壹心理深圳咨询师
刚刚进入心理咨询行业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的参加许多的免费心理公益课程，见识行业人物。那是2010年，深圳也没有什么专业的心理机构，大多不过是看了几本心理咨询师考试大纲，模仿着教科书，进行心理安慰的人，动力学的治疗完全谈不上。
有一次，参加一个公益组织活动，一位男讲师在会议室里，有点颤颤巍巍地讲着，我们要孝顺父母，只有和父母关系好了，我们才能够幸福诸如此类。他应该没有正规学过心理学，可能搞了些国学、孝经什么之类的素材，在那里班门弄斧。有点匡白的窄瘦的脸庞，有些颤抖的身手，还有些微微发紧的嗓音。
耐着性子听了半个小时，实在是没有收获，不过是一堆自以为是的说教而已。当年还是心理小白的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几乎是战战兢兢、面红耳赤地说：“难道一定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子女的吗，难道一定要和父母搞好关系吗”？男讲师顿时呆住了。
而身边的许多学员却纷纷指责诟病我，不应该质疑，就是要这样，本来子女就要承孝父母，你有这么不合群的想法，必是自己有问题。
中国人有个很奇怪而恶意的思维模式，只要谁站在讲台上、或者是坐于高处，他、她的言语就有不容置疑的确信，仿佛身边的所有人都靠台上那个人的话语来决定生活方式、稳定内心似的。假如有发异声的人，必是异党毛贼。这一点，还表现在中国人对待主流媒体的毕恭毕敬的态度上，比如他们从来不质疑山鸡精气质的章子怡的演技，因为所有的媒体都说她是国际巨星，比如他们从来不质疑孝顺父母是不是一个可以讨论和商榷的事情。
一直以来，在中国的主流声音里面都说，父母是爱子女的，比如——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子女也应该爱父母——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因此，孝顺成了我们民族的金科良律，一个孩子从小就被周围的环境秘密囚禁，你长大了必须要孝顺，如果不孝顺，你就猪狗不如。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有思想的封印，我们是否真的怀疑过，今日所提倡的孝顺，是否是和古人的孝顺同出一体？假如孝顺，带来如此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迫害的话，其内涵是否应该重新被解读和定义？
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经常随亲戚吃酒，一到庄户人家聚集的场合，必然有人围着我来逗：“看你将来孝不孝顺你的父母，诶呀，不孝顺的话，那你的父母可是要伤心死了”。每每听到此处，我心头必是大惧，又哭又叫，“不会的不会的”。仿佛自己必将遭受报殃一般。后来年纪大了，该是飞翔的时刻我不敢飞翔，该是青春绽放的时候我晦暗如深夜。将自己毕生精力都献祭给了父母，却感受不到丝毫人生的快乐。我只想问——子女爱父母，发乎人情的常理，却为何在我们的文化和社会生活里，一直被笼罩了一层巫魇一般的色彩，让人窒息。
中国本土著名的心理学家吴和鸣老师在讲述中国人的代际创伤中有这么一段话：
“你一直是他的容器，你是便桶一般的存在。这个容器只进不出。他在打造这个容器的时候，不停塞进其千年的怨恨，同时也恶毒的堵住所有的出口。
孝在出口，这是一个忠诚的阀门。拧得紧紧的，严丝合缝，毒气不曾泄露一分。在入口，孝则为顺，心门洞开，任其长驱直入。她制造过分离和分离的恐惧，使你不敢离开半步，只能坚定的杵在哪里，听由她狗血淋头，她全部给了你，她塞过来的毒在你的肉中翻江倒海，你无数次毒发身亡又死去活来。不是你，而是她的毒活着，活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中。”
这就是精神分析、心理动力学的治疗、或者是本土的心理学家在接触了大量的精神病人、抑郁患者、强迫症患者之后，他们眼中的孝与顺。在这里，孝与顺撕开了温情的面纱，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杀戮。
坚信着父母爱子女、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的那些人，如何看待上海清浦大桥17岁少年那毅然决然的一跃？坚信着父母爱子女、子女也应爱父母的人，如何解释贵州毕节那四个留守孩子的自杀？坚信着父母爱子女，子女应无条件服从父母的人，如何看待那些被父母押解进杨永信电击房的孩子？坚信着父母爱子女、子女要承孝父母的人，如何看待全国众多中学，孩子18岁成年礼上面朝父母那荒诞的一跪？
子女爱父母本是天经地义、父母爱子女也是天地之始，只是当一切变成了一场蓄谋的舆情笼罩在我们千年的文化之中，让人不敢有半点质疑和问责的时候，这俨然变成了一场恶意的操纵，操纵着人们思辨与求索真相的能力，乌合之众的众口烁金，带来求实之士的胆怯和萎缩，而不敢问、不敢查、不敢说真话、不敢发异声、必然产生更多的愚昧和盲从，愚昧和盲从必织就更大的悲剧与祸端。
这场关于孝与顺的绝对话语，有些人是至始至终蒙在鼓里的，有些人是幸灾乐祸渔翁得利的，还有些人是冷眼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俾睨的，而有些人是早已在这场迟迟未来的真相中死去了。
1962年，南怀瑾先生再读论语，做《论语别裁》一书， 在老鼠生儿的孝道一章中有写到：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问题来了，假使父母行为不端，以窃盗为生，儿子不想当小偷，有反感，可是为了孝道，就不能不当三年小偷去。这样，问题不就来了？如果遇到坏人的话，明明知道错，可推说：“孔子说的呀！圣人说的呀！为了作孝子，也只好做错三年呀！”这叫圣人吗？照这样讲，我就叫它是老鼠生儿的孝道哲学。
论语早已被强奸，可恨世人不读书。因为从众太轻松不费脑子而且不需要承担责任成本很低，所以成为国人首选。
在精神分析的教科书了，有许多关于母慈子孝的恐怖教材。一个身体面积被硫酸泼伤到到90%的四岁孩子，正在病房里呼唤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正是朝他身上倾倒硫酸的人。
而在另一本教科书里，一个30多岁随时可以离家出走精神错乱的男人，举止癫狂，因为他的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当着他的面强奸他姐姐。这就是所谓的父慈子孝。
所有的事情都要思辨的来看，并且不要因为你的生活中没有出现，就否认他人的痛苦。父母更加不要因为自己还能够精神尚算正常的活在世上，就怀疑你的孩子在无病呻吟。
——而真相可能恰恰是，你的孩子承载了你的许多忽视虐待糟糕的情绪，你才可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因为你的少许正常而沾沾自喜，质疑孩子的痛苦，将孩子审判为罪人，令其无法为自己申辩。
实际上，我所见识到的极端负责的父母，他们宁愿选择让自己疯，而不让孩子成为家族的替罪羊。多年前，我有一位来访者，他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大多属于现实层面的内心冲突，也就是一般的神经症水平的问题。而他的母亲，详聊之下，却是一位精神分裂患者。细述下来，他们家族贫穷疾病如影随形、家族矛盾层出不穷、婆媳关系非常紧张，可是就是在这样窘迫的环境里，他妈妈一面忍受着婆婆的责难，安排家人的生活，还陪他读书写字。只是后来，这位母亲无法承载心灵之痛，疯了，但仍给她的孩子仍然留下了足够稳定的内心体验。
所以，当你标榜自己是足够好的父母的时候，请不要羞辱你的孩子，指责他的不好，为贪方便把他送进戒网中心，你不如直接面对自己的无能和焦虑，并且自己去处理这部分，不要试图去拓扑你的孩子，满足你内心早已变形的欲望。去寻找自己的痛苦的根源与苦难的源泉，而不是试图用一个孩子的虚假完美人生来安抚自己内心的溃烂。
曾经我也是一位不快乐的女儿，无能的妈妈，我的孩子达不到我的要求的时候，我时常涌过一阵想灭了她的恶意冲动。那感觉和我妈妈倾泻在我身上的能量如此相似。爱与恨都不是词语、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能够感受到的能量。我没有将惩戒加诸到我孩子身上，而是通过寻找咨询师做个人体验，来踏上寻找我生命真相之旅。
在回溯我族人的命运的时候，我发现当年祖先的命运如此惨烈。只是祖父祖母辈，距今不过70年前，他们经历了足够多的灾难兵险，他们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在生存彷如宇宙洪荒之中重新开拓，没有生存资料、没有食量、没有避孕措施，他们拼命活下来，而子女却一个个死去。
我的父母是那些可以幸存下来的孩子，而正因为他们的幸存，足以激发其父母心中的内疚和恨意——你为什么活下来，活下来，那些死去的孩子算什么？不要不承认，父母对子女潜藏的情感能量中足够大的恨意。
多年来，我心中还有一种焦灼的担忧，假如我不拼命劳作，可能就随时没有饭吃随时会死去，即使到了现在我的身体已经要为减肥而发愁的时候，那种焦虑依然突如其来，我知道，这种潜意识的幻想是来自于我的祖先的魂灵在我体内呐喊，他们真的曾经经历过那么绝望的年月。
多年来，我在人群中经常自觉卑下，我知道，那是我10岁就被家人送到外地读书的父亲，那种身处异地的内心的恐怖和簌簌发抖。多年来，我作为一个女性，从不服输愤勇工作，我知道，那是我身为长女的母亲所传承下来的责任和担当。父母予我以痛，我报之以一曲生命悲歌。
永远不要质疑你体内留存着那些来自祖先的家族印记，永远不要以为你的痛苦只属于你，那是你们祖先的魂灵在你体内的呐喊。为什么不去承认父母对你的恨呢？为什么一定要说，那只是爱，必须是爱呢？那恨一层层抽丝剥茧、追根溯源的时候，你知道那个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吗？或者有着更为阴险而恶毒的迫害者和敌人，或者是一些足以让我们自己闭上双眼捂住耳朵的人。
我只知道，德国在二战战败之后用许多年反思了他们的民族之殇，人们承认历史、反思历史、重新描写、刻画、解读历史的时候，许多真相得以呈现，许多事件得以还原，许多祖先的灵魂得以安歇，许多现在的人得以疗愈。
而现在，我们仍然在大张旗鼓的提倡孝道为主流文化，并且不予解读与批判，顺从地承袭这千年的传统，这当中有多少冤假错案不能得到昭雪。小至一个家庭的悲欢，大到一个民族的兴衰，太多的生命已经在这场盲从中消逝了，为什么我们仍然不敢面对这一答案的讨论和揭示。是时候给我们一个真相了！（作者 周弗逸 动力学流派心理咨询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