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难题」可用于疫情防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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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一位知名商业顾问通过哲学经典问题,电车难题分析当前上海防疫政策的利弊得失。

什么是“电车难题”?

电车难题假设一个情景:

今天有列火车的制动器出现故障,火车停不下来。你刚好人在铁轨旁,旁边有一个控制器,这个装置无法停下火车,但可以决定火车的前进方向。

火车前方有两个前进轨道,A轨道上有一个人,B轨道上有五个人。请问此时,你会如何决定列车方向?

你会选A,还是选B?

这是一个伦理学问题,我在哲学课堂和学生讨论过无数次。

学生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会自然展开他们的价值观,有些人认为拯救五个人比牺牲一个人来得划算。

但也有人会问:「万一那一个人是一位能救很多人的医生,另外五个人是五个混吃等死的游民,也许我们该牺牲那五个游民。」

是否不管一个人从事什么职业,有多高智商或社会贡献,他们的生命权都是平等的?

或者我们应该承认人生来就不平等,我们该从一个人对社会的助益角度,思考我们该牺牲谁,挽救谁?

有的学生则放弃选择权,他认为一旦选择,他就有责任,但无论选哪个都会夺去他人生命,他认为自己无法承受这个责任。

也有人认为放弃本身也是一种选择,当我们处在做决定的位子上,我们就是得决定。 无论我们是否做选择,都要面对眼睁睁看人丧命的痛苦。

还有许多相关的讨论,都在诉说哲学经典问题的「经典」之处,就是有些存在于我们人生中的问题,那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我们又难免会遭遇,以致于我们需要提前思考,好在那一刻来临时,做出一个所谓「最好」的决定。

图片来自动画《电车》(T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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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的哲学问题是好问题,但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应对所有人类现象。

当我们用于探讨生命的价值时,电车难题是个好问题。 但换个视角,我们就会发现电车难题在疫情防控部分有其适用之处,也有不适用之处。

哪里不适用呢?

这里我们可以引入诠释学的视角,诠释学强调叙事具有主观性,要还原一个完全的真相有其困难。 我们可能需要承认这个事实,然后我们才能真正知道我们对一样事物能理解多少,又能描述到什么程度。

比如那位商业顾问,还有我这段时间最常看到的观点,都是站在一个宏大叙事的立场来思考电车难题。

相关文章展开各种推断,推断我们该选A方案,比如一定程度放开,或选B方案,比如坚持清零。 然后在经济发展、挽救性命、保留医疗资源等方面,试图做出一个最佳的解释。

这些思考有其价值,但他们都存在一个困境。 就是,这些人的思考都假设自己是站在控制器旁,是那位「能做决定的人」。

实际上,你们都不是那位能做决定的人,我也不是。 无论我们支持极端清零或极端放开,或者温和的清零或有序的部分放开等。 请问有什么用?

这就是诠释学带给我们的反思,很多时候我们会从所谓上帝视角,或者宏大叙事的角度去思考一个问题。 就像有时我听一些人讨论政治或社会问题,好像他们是国家元首,还是国家智库的专家。

可实际上,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我们都没有站在控制器旁。

前两天有人问我,高老师,你的意思是「我们该让上海两千五百万人投票,让大家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我当时回答:「对这种实现不了的问题,我没兴趣多想。」

如果我们环伺我们四周,定位自己的处境。 请问我们在哪里?

不好意思,我们在铁轨上,我们可能在A铁轨上,可能在B铁轨上。 换言之,我们都是等着被火车撞上的人。

A铁轨上可能是许多需要赶快出去工作,赚钱养家、缴交房贷、孩子学费的青壮年。 B铁轨上可能是小孩和老年人,他们相对于青壮年,身体的抵抗力比较差。

但你说A铁轨上的人,还有B铁轨上的人,他们谁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或者决定对方的命运呢?

他们都不行,我也不行。

图片来自电影《铁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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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难题能在现实中对应的问题,才能发挥电车难题的思辩价值。

比如小明的小区有好几个人开团购,因为疫情影响小明工作,所以面对价格离谱的各个团购,他只能在有限预算中做出最好选择。

A团购带零食,B团购都是绿叶菜。 选A,小明得牺牲营养,还有便秘风险;选B,小明得牺牲吃了会纾压、开心的小零食。

小明的钱包就是控制器,不同团购是不同铁轨,无论选哪个都有正面收获和负面效益。 但小明得在有限的时间内做选择,不然等团购时间截止,小明可能什么都没得吃。

再举一个例子,比如你在马路上开车,路边有条狗窜到你面前。 你左手边是快车道,有很多车。 你的右手边是人行道,你看到有群孩子在右前方。 这时你会怎么选?

你不想撞死孩子,开到快车道也是找死,于是你最后选择直行把狗给撞了。 又或者你超级爱狗,你宁愿左转快车道碰碰运气。 无论怎么样,这也是一个能让我们的生活和电车难题相呼应的情境。

我想起孙周兴教授在《未来哲学》所言:

我们必须给哲学寻到一个未来,通过它关怀当前人类最紧急的状况。…… 我们认为,一种本有哲学是对这一哲学的根本处境和人类的根本境遇的很21世纪的回应。

这段话把哲学的命运说得很清楚,无法应用于当前现实问题的哲学没有未来,只会凋零、被遗忘。 而最当前的现实问题,也必定是和我们切身相关的,也就是我们能够参与,能有决定权的人生事务。

这不意味电车难题或某些哲学经典问题不重要,但我们需要先厘清我们当前的情境到底是什么,我们面对这个情境又是什么角色。

如果一个人连站在铁轨上,还是手握控制器都搞不清,他苦思许久之后,接下来又如何?

图片来自电影《不要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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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铁轨上,只能等着被撞,这种无力感着实让人难受。

这也是一种电车难题吧? 关于心理健康和面对命运的难题。

电影《不要抬头》(Don’t Look Up)的结尾。 世界末日已经注定,上不了太空船、毫无抵抗能力的平民百姓,他们选择回到最亲爱的家人、恋人或宠物身边,这是他们「对抗」世界末日的方式。 我说「方式」,而不是「选择」,因为站在铁轨上的人,他们有什么选择呢?

也许这问错了问题,我们该问铁轨上的人另外一个问题:「如果你即将被一列火车撞上,撞上就会死。 死之前,你打算做什么?」

文:高浩容  (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别害怕当个流泪的大人》、《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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