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女人是一个陷阱

以前,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者。


我父母一点也不重男轻女,他们对四个子女一视同仁。我是最小的一个,从来没觉得父母偏爱过哪一个。在我的家庭里,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别受到过任何歧视,我用不着为自己的女性性别抗议或发声。


现在,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自觉的女性主义者。遇到性别歧视会起情绪,有时情绪还不小,同时觉得有责任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这个名为提高女性地位、保护女性权益,实则证明女性仍未获得平等地位和权益而设立的节日里,是一个发声的好契机。


尽管我对女性主义议题尚未形成系统思考,但仍觉得有话可说,有话要说。

01


很多女人是当了妈妈之后,才开始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女性角色的。


让女人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性别角色的不是结婚,而是孩子的出生。一个新生的孩子,彻底改变了女人的生活节奏和生命主题。至此,她在夜晚失去了完整的睡眠,在白昼失去了人生的梦想。只要在家里,她醒着的每一刻,主题都是孩子、孩子、孩子!


男人不一样,一个孩子不会改变男人的生活节奏和职业追求,甚至他连自己玩电脑游戏的爱好,都不愿为这个家庭的新成员而改变一点。


如果这个男人认定“女人应当承担家务”、“养孩子是女人的事”,他就不会主动分担家务,也不会乐意照顾孩子。他惟一认可的家庭责任是养家,而他偏偏又没有能力承担起来。


如果男人的母亲过来帮助照顾婴儿,代替他承担一个丈夫和父亲在家庭中的责任,他就退行成一个孩子。如果母亲又极宠爱他,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非常乐意重新当回母亲的小宝宝。这样家里就有了两个婴儿。


女人既得不到丈夫的心理支持,又享受不到婆婆的疼爱,必然会抱怨、愤怒。面对女人的抱怨,男人也愤怒起来:“你报怨什么!所有的家务不都是我妈干的!”女人想死的心都有,婆婆干再多都无法替代丈夫对这个家庭的参与,她需要的是自己的男人与她共同抚养他们的孩子,支撑起这个家,而不是婆婆。


孩子把她分成了一半,工作又把她分成了另一半。破碎的女人想不明白:我认可男女在对待同一件事情上有不同的思维方式,在做事情上有不同的行为方式,可是谁规定男人不做家务不带孩子?


你猜对了,这就是当年我的遭遇。


当了妈妈之后,我才有了性别不平等的启蒙。


02


“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就该做家务”;“养育孩子是女人的事”……如果一个男人赞同这些僵化的性别陈规,他一定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这种男人现在有一个新名字:直男癌。


直男癌是怎么形成的呢?他的背后往往有一个重男轻女的母亲。


如果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可能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男孩。不幸的是,他有一个姐姐或妹妹,这让母亲得以实施她重男轻女的行动。在爱和情感上,母亲给了他全部或绝大多数;在物质上同样如此。更糟糕的是,很多重男轻女的母亲无情地剥夺女儿的东西,然后再送给儿子。在分配家庭资源时,儿子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在分配家务劳动中,女儿是排在第一位的。所有这些不公平的行为,重男轻女的母亲有一个合理化的理由:因为你是男孩(女孩)。


有一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对女儿来说,不仅她真实的哥哥或弟弟在挤占她的生存空间,贬低她的存在,就连从来没有出生过的假想兄弟,或者已经不幸去世的兄弟,都能极大地影响她的人生。


我的一个朋友,母亲热切地想要儿子,她已经有了一个姐姐,因此她的出生就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在她之后,母亲流过几次产,那是母亲永远的遗憾。因为,母亲认为,那些未曾出生的孩子中,一定有一个是她渴望的男孩。那个假想中的弟弟,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罪过。


另一个朋友,从小弟弟就是天使一般的存在,极得母亲的疼爱。十几岁时弟弟不幸去世,看到母亲悲痛欲绝,她真心希望死去的是自己,这样母亲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母亲对儿子的渴求与偏爱,创造了一种畸形的家庭生态。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男人,认为:我是高于女人的,女人就该为我服务和奉献。


他结婚后,如果妻子来自于一个男女平等家庭,就会产生持久的家庭战争。

在重男轻女家庭中长大的女人,认为:我是卑贱的,我不配得到爱和任何美好的东西。很多女儿会有自毁倾向。无论她多么优秀和成功,她都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一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对女儿的终极摧毁,就是将这一个极其糟糕的自我信念植入女儿的骨髓和血液。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她将终生携带这种病毒。


女儿往往会选择一个冷漠对待她、剥夺她的男人结婚,以实现“我是卑贱的,我不配得到爱和任何美好的东西”的核心信念。


我们看到,这种有毒的文化传承,往往像血脉一样,在家族中的女性中一代代传下去。那个重男轻女的母亲,便是这个链条中的一环。她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只是,对这一切,她都茫然无知。

03


重男轻女必然导致男尊女卑,一旦分出尊卑,就形成了权力落差。绝对的权力会导致绝对的支配。


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的男人,更容易产生“男性气质焦虑”。所谓“男性气质焦虑”,是指男性在面对自己的男性角色面临瓦解的时候产生的情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不仅期待女人安于“小女人”的角色,也期待自己能承担起“大男人”的角色。在当前的社会分工下,他必然屡屡受挫。他的挫败感不仅来自于伴侣的优秀,也来自于其他男人的成功。


僵化的性别角色规范、性别权力不对等,再加上“男性气质焦虑”,这三者交互影响,制造出社会上最丑恶的现象之一:家庭暴力。


当一个大男子主义思想强烈的男人,认为伴侣没有忠实履行女性应该履行的义务时,他就“有权”对她施暴。或者,当他的男性气质受到威胁时,无论这种威胁来自伴侣还是其他男人,他缓解自己焦虑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对力量不如自己的伴侣或孩子施暴。在李阳对妻子施暴的背后,我们能看到这些因素的影子。也许疯狂英语,就是这种气质土壤催生出一种特异生物。


这一点,法国文学家和思想家波伏瓦,在她的女性主义经典作品《第二性I》中有过描述:“对于那些忍受着自卑情结的人来说,这里有一种具有奇效的涂擦剂:没有什么比一个要表现男子气概的男人对待女人更狂妄、更咄咄逼人、更目空一切的了。那些不被同类气焰压倒的人,反倒更乐意把女人看作同类。”


男性气质学术研究指出,男性气质不是僵死一块的,而是多元的,比如柔性、宽厚都是男性气质的一部分。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过度尊崇的是刚性/支配趋势的男性气质。“暴力是建构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重要途径,或者说,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为暴力的实施提供支持。”我国性与性别研究专家方刚老师,在《和家暴创伤说“再见”》中提出,因为职场失意,如下岗、无法晋升、被领导训斥等,都可能给一些男性带来对自身缺少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男性气质焦虑”,并最终转化为对伴侣或孩子的暴力。

04

大男子主度、“男性气质焦虑”、家族暴力,这是很多女人在家庭层面遭遇的陷阱。在社会层面,有一个更大的陷阱。这个陷阱历史如此久远,又如此地天经地义,很多女人根本就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这个陷阱有种种面貌。


对德鲁·福斯特来说,她的陷阱是她的母亲从小教育她:“这是个男人的世界,知道越早对你越好。”但她最终跳出了这个陷阱,成为哈佛大学 400 年历史上的首位女性校长。她说:“人生的路很长,不要一开始就退而求其次。”


对奥普拉来说,她的陷阱有好多,其中最主要的有两个:女人、黑人。20多岁时,她觉得“那时我连自己和一张门垫有什么区别都分不出”。最终,她也跳出了自己的陷阱,成为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女性之一。


对很多中国女性来说,我们当前遇到的社会层面的陷阱之一就是,求职时的性别门槛、职业中的隐形天花板。


对波伏瓦来说,她遇到的陷阱是这样的:


有时候,我在抽象概念的讨论中,听到男人对我说:“您这样理解,因为您是一个女人”,我感到很恼火;我知道我唯一的捍卫方法就这样回答:“我这样理解,因为事实如此”,这句话取消了我的主体性;我不能这样反驳:“您意见相反,因为您是一个男人”;显而易见,作为一个男人的事实没有特殊性;一个人作为男人,拥有他的权利,而做女人则是她的错。


波伏瓦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男人是主体,是绝对,女人是他者。


她写道:“人类是男性的,男人不是从女人本身,而是从相对男人而言来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作一个自主的存在。”


就像一条斜线,不是因为它自身被定义为斜线,而是先有一条绝对的垂直线,才把它界定为斜线。


因此,一旦女性在思想或学术领域获得了不次于男人的影响力,她就成了一个新物种,自己的名字后面被加上“先生”两个字。比如杨绛先生、资中筠先生等。这也是一种陷阱。


要跳出陷阱,先要看见陷阱的存在。


这篇文章,就是我的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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