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龙

今天是3月26日，诗人海子殉诗的日子。

离世20多年后，其被视为一个神话，被过度消费，也被商业化、政治化。

他曾旅游经过的地方，德令哈，给他修建了纪念馆和纪念碑。纪念馆后有海子碑林。纪念碑重约5吨，高1.68米，坐落在当地的巴音河畔。

如果海子活着，他未必想在此地驻留。他写道：“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当然，没有如果。

海子殉诗20多年后，我到了海子故居，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

这是当地最大的名人，家喻户晓。

这是一个六月。故居在安徽的一片稻田边上，一座新盖的房子。

“你家中破旧的门，遮住的贫穷很美”

房子正厅里坐着海子的一位侄子，玩着电脑，长相很像海子。正厅即海子故居的入口处，堂上挂着书法“海子故居”，陈列了诗人的许多照片。

海子的父母都在，已经逐渐年迈。说明来意后，他的父亲査振全带我进到他的书房。老人已经接待了无数拨这样的访客。好多海子的活动请他去。儿子这样的影响力出乎他的意料。

海子的书房是一个侧室，里面陈设着海子的用具、书籍和证件等。

书很多，大概有几百本，这是海子幻想的源泉之一。还有一本海子书的英译本，在一个玻璃柜的下面。我要求拿出来看看，海子的父亲査振全没有同意。

我此后才知道，大约2000年左右，海子当年的一位女朋友从美国邮寄回来一封信。信是用英文写的，写给海子的父母。信邮寄到了查湾村。海子的父母看不懂这封信。此后，这封信被陌生人拿走，下落不明。

一个留言本显示，很多人来访。

海子的母亲操彩菊，一位慈祥的老人，给我讲起了她儿子。

她的后半生没有从海子的死亡中挣脱出来。

她问我多大了，结婚没有。她看我不显大。

我说30了。

她的脸色很复杂，我用文字无法形容。

因为她的儿子只活了25岁。

操彩菊是海子诗歌的一个原始意象。海子诗歌中，提到他母亲的地方不少。

“儿子静静地长大 母亲静静地注视

我和她谈到北京。

她上一次去北京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海子还活着。

海子带她去逛街，遇到书店，一下子就进去了。他多么爱书啊。

他无疑活在孤独的世界中，尽管他谈了那么多恋爱。

摧毁他的爱情啊。促成了海子轻描淡写但又最绝望的诗歌《海子小夜曲》。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我们双膝如木，我们支起了耳朵，我们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不过从他死亡的年代讲，他的死亡的确有断代意义。8{9年。

唉。

“所有的诗人都注定要在年轻的时候死去”，从这一点上讲，他作为诗人并不特别。

“明日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路远马亡”

当然，这里的年轻指的是一种精神状态，与年龄无关。

比如叶赛宁和马雅可夫斯基，还有梵高，梵高也是一个诗人。

娄烨的电影《颐和园》里，大学生们朗诵着海子的《黑夜的献诗——献给黑夜的女儿》，“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黑夜从你内部升起”。如果他活着，他游离于运动之外，这个不会骑自行车的男人。

当然，没有如果。

我给査振全老人点燃了一支烟。

他说海子个不高，有些黑，挺壮实的。

他好像还说，海子后来抽烟了。

六月天不算热，他经常提到的太阳挂在天上。

“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

一只叫声凄厉的鸟在上空飞过。我叫不起它的名字，但好像不是鹳。天空的下面是稻田。

正在电脑上玩游戏的海子的侄子，起身出门，给我指了指他的墓地。

我穿过稻田，朝一个小山坡走去，山坡上有些草，不高，我老远看到了海子的墓地。旁边有几头牛吃草。

多么安静。多么安静的墓地。

“踩在青草上，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快”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海子的诗集，刚从査振全老人那里买的。

我朗诵了三首诗，不包括那首平庸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一首海子水平最低的诗歌，却入选了中学课本。

海子水平最高的，无疑是那首所有时代最绝望的挽歌《日记》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人们往往把朗朗上口的诗歌理解为好诗歌。比如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实际上是一首诗艺很差的诗歌。我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把苏轼最好的诗歌《行香子?一叶舟轻》选入教材？

海子的气质不是苏轼式的，而是屈原式的。

“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一位海子的朋友后来联系我。他对我说，“一直想写一部海生的卷记，没有静下心，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了解出生、背景、环境。他的死，是被世俗所逼，网上有很多关于海生的文字，几乎都没有找到根源，只有出生在査弯的，又上学走出来的人，才能真正的体会，海生那个时代的东西，才能真正剖析海生为什么选择结束。”

那是个写诗的环境。那是个写诗的时代。他们的中学拥有诗歌的团体。当然，他们的周围有反对诗歌的团体。

如你熟知，海子没有等到弥赛亚的到来。

很多年前的3月26日，他实现了死亡，一个计划了好久的项目。

只有对他的困惑留了下来，还有悲伤。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附：海子《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年7月25日火车经德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