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晓芬 壹心理专栏作者
一
收到一位来访者Ｈ的一条留言,说“然而咨询对我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改变”。我深以为然。也十分理解。
我和Ｈ咨询了五次。面对的困扰是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的,而根源在整个成长过程中。
真的不是几次咨询就能产生所谓的实质上的改变,产生这样的感受很自然很正常。我也告诉过他,像这样的情况需要一个过程来累积和形成不断自我觉察的习惯来达成一些根本上的转变,而这个过程就是内在成长的过程。
几次咨询进行下来我其实有着很深的感受:他一直被内在的惯性模式驱使,再加上其实内心特别不愿意接受真实的自己。本来这样的情况要继续咨询下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一方面是,内在的惯性驱使很难去看到希望。
如有抑郁症的个人在做一个长程咨询前期可能都会这样的感受:难以产生希望,难以去维持一件事情,因为很容易被内心的那个泥潭困住,被拉扯回去,咨询刚开始的力量很难很难足够的力量去打破这个模式,令个人产生坚定的信心。时间间隔越长,先前几次咨询所带来的一点点的信心越容易消失。再加上特别不能接受现实的自己。自然而然地,怀疑咨询再进行下去是否能产生帮助。再加上,如果个人的经济条件有所限,这方面也会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会担心未来的咨询效果不好而产生更多的自责和自我否定,要不要冒这个险去做长程的咨询来治疗自己,因为没有一个可见的结果。
能够理解Ｈ内心的忐忑和怀疑,许多人都是带着内心的怀疑来做咨询的,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在对于咨询师没有足够的互动而产生的信任之前,不盲目信任,是很好的自我保护方式。包括我的咨询的所指向的是,个人对自我的更加信任,而非对于咨询师或其它的任何人。
隔了段时间他都没有续费咨询,如此也可以理解。后来他发了这个信息给我。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相信有很多人做心理咨询也有类如Ｈ的困惑和担心。
当事人越是着急的情况下,就越是渴望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的许多来访者在回顾过往时常常会和我分享一句话“刚开始总希望有捷径可以走”。后面会渐渐会发现,只有一步一步走,愿意放慢脚步的那一刻,恰好是进步最大的那个转折点。因为品尝到转折点所带来的体验,会愿意对自己产生更多的耐心和爱心去对待自己。
急切的背后的语言是“我想要马上好起来,要马上改变这样的情境,因为深深地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越是急迫,越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心情非常可以理解,但事实上,内在的成长意味着自我接纳,意味着愿意更有耐心一点来对待这样的自己。意味着自我承担而非他人对自己的承担,而是否愿意有耐心来面对和理解这样的自己呢?
二
曾经有一位被焦虑情绪困扰多年的来访者在第一次咨询之后,对我们咨询感觉很好。果断地付了八次的费用,我们开始约好固定咨询,进行到了第四次之后,我再约她都是没有时间,或是没有回应。如此间隔了有两个月之后。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希望退费,理由是她开始相信另一个咨询师更好地帮到她。认为我不擅长这方面。
她选择的是折后一次性付费,这也是一次性折扣后付费的意义所在了——防止脱落。我告诉她理解她的感受,也和她解释了多年困扰的焦虑症,就算是去看一个再有名的心理医生,也不可能给你在四次的咨询中得到明显的彻底的改善,心理治疗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和身体的痊愈有相似之处。但是她也需要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
我建议她走完剩余的咨询之后再离开,我支持她去作出对自己来说最有利最正确的任何选择。“为了让你花的钱达到利益最大化,在选择和某个咨询师咨询的这段时间尽可能去信任对方。”我说。个人对钱的敏感很多时候会促使咨询效果更好。根据我的了解,她选择一次性付多次费用和中间没有坚持固定咨询及退费的需求都有这个因素在。来进行这一次咨询的前面自己独自扛了很多年的痛苦煎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做的心理咨询.
她“被迫”不得不接受剩下的咨询,有时能够感受到,带着阻抗和对我的攻击性在的(这份攻击性代表着对我的愤怒不满,也可以说是负移情。但从整体来看或是件好事,因为可以更多地站在自己的这边去捍卫自己的感受)。我的感受是很无奈,但基于理解的缘故,即便有一点情绪,也会在下一次咨询前就调整好。作为一个咨询师,能够“接得住来访者的负面情绪并理解背后的潜意识原因”很重要。
前面四次都是一种和她谈话会感觉很着急,很紧张的情绪和状态,到了第五次也是如此,第六次,整个和她谈话的感觉放松下来了。感觉谈话有进入到她的内心。第七次第八次,一次比一次感觉到她的情绪更放松……变化是比较明显的。许多东西感觉都可以进入到她的心里。这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她开始允许自己可以有不够好的状态或是症状的出现,哪怕是在当下症状来时做不到,过后也会有意识地用接纳的态度去面对。这里面需要连续的咨询在一步步疏通的作用。她的状态和情绪明显的转变,我会认为这是进步很快的一个现象。尽管问题还是在那里,但对自己的情况开始有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耐心。
四五次的咨询感觉会有一个瓶颈,有许多人是在这里脱落。个人会面对一个挣扎,到底心理咨询对自己有没有用。因为对于深层和多年的心理失调和困扰来说,几次咨询并不会见到一个明显效果。特别是我面对的来询访者,多数都是严重的心理障碍,是多年来形成的累积的问题。甚至十次都不一定会有一个很明显的效果。哪怕是前期有明显的变化,也会经历反复,因为心理咨询的过程,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会经历反复,面对强大的过往内在模式和思维惯性,需要不断的觉察和反复巩固。在新的支点建立起来之后,有新的惯性可依。精神分析的过程也是不断认识自我和卸下自我防御的过程。
说到底,形形色色的问题,归结根源是一个内在成长的问题。这就意味着需要付出相当的时间和耐心来面对。
三
[为什么是固定咨询而不是不定时咨询?]
借着我对一位来访者的回答来解答这个问题:
关于咨询是否要固定或者连续性，根本还是取决于个人，在尊重个人意愿的前提下，有这样的一些建议。其实也就是为什么心理咨询它会需要一个固定和连续的原因。个人成长是一个连续的过程，意味着它需要不断的检验。因为内在的模式思维的惯性会很强大，持续和固定的咨询的作用就在不断地检验它，在固定的时间内去检验然后，帮助这个新的模式的建立，会有比较稳固的发展的一个过程。个体在一开始比较缺乏自我觉察的情况下可能会不断地不自觉地跳入原来的模式当中。包括咨询进行到现在，你或许也可以感受到这种思维惯性，认知的模式的强大。连续的固定的咨询有一个作用就是不断的去检验它（是否有在，觉察有在运用一些方式，朝着那个方向）借助一个旁观的一个外力的作用。通过一个关系通过持续不断的时间来带动一个，新的模式的作用。
有些东西被打破，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些新的惯性。好比一台水车原来一直是朝着一个方向在转动的，然后我们尝试去撬动它，去让它往另外一个方向转动的过程是，非常艰难的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会有强大的惯性的阻力会进展的比较缓慢。然后有一些前期的一个阶段性的作用来促使它有一个惯性的力量往另外一个方向的转动。
“当咨询接近一个连续体时，咨询的效果最好。每次有困扰有问题的时候再去处理，往往是最无效的。”——欧文’亚隆。我们参考他的话,但不迷信他的话。每个心灵的自主选择对我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我们没有权利去强加一个认为是“正确的对的好的”东西给一个独立的生命体。所有的老师或医生,遇见的每一个权威,每一本书,心灵会汲取对自己来说需要和有益的东西,因为心灵会汲取“最需要的最适合自己的”。
四
还有另一个来访者问:[我是个学生没有什么钱,只能做一两次咨询，这样的咨询有用吗？]
其实，生命中每一步都是风景。
对根源已久的心理困扰,一两次咨询可能不会有太明显的所谓效果,但是有可能使个体对自我的内在产生一定的认识,探索了一部分,等于是打开一扇门，走了几步,不是没有走。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们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见都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东西,而一两次的咨询有可能是那个很重要的遇见。一个好的咨询师会帮你遇见内心的自己。会提供一些心灵所需要的养分。一棵小树苗,有一两次雨水,放在时间的长度来看,仿佛并没有太多的帮助,可是难道它长成大树的过程,如果没有持续灌溉,偶然的雨水可以滋养荒漠中长期饱受饥渴的植物。每一次的遇见和离开,不管时间长短,总会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记。
我一直记得一位老师的话“你们今天听了我说的话,就像我在你们的心田中洒下种子,忽遇雨水便会生长发芽。(出自《六祖坛经》)”心灵会各取所需,而遇见与交汇的过程,就如同这个“洒下种子或是浇以雨水”的这个过程,我会倾向于认为,种子本身自有,只待水份与阳光,便会破土而出,拙壮生长。那颗种子来自于生命与生俱来有爱自己的本能。
五
这个时候我会想到某位在文章中很会引经据典的心理咨询师在他的一篇咨询须知里面写的东西。这位处处在文字中彰显了他对于佛道很有见解的咨询师,他对他的来访者提出一些要求,包括经济上的准备和心理上作持久咨询的要求。关于他的咨询有几个阶段,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长程的自我探索的心理准备来走完他设定的几个阶段,且需要丰厚的经济实力(咨费五百元每次),才有资格成为他的来访者。
以我的经历可以理解他筛选来访者,减少和避免作为一名咨询师可能会面对的许多麻烦的困扰的东西,如同以上的来访者的质疑和提问。我其实会有点羡慕他这样的咨询师,高高在上地用自己的理念框架来挑选来访者,还可以很大程度地满足自己无意识中的自恋——把自己当作他的来访者的人生导师。仿佛他就是一个悟道者,一个人生的导师,而你按着他的步调来就是对的,他会引你进入悟到你的“自性”,让你体验到一种自在解脱的境界。而恰好是这样自恋和把自己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俯视众生”的咨询师,越是会营造权威的自我意象的人,越是受到追捧和欢迎。我会羡慕这样的很会经营自我形象和个人公众号的咨询师但不愿成为。
然而,文字和名词都可以照搬经典,装饰堂皇,会吸引到许多“渴望依恋于权威意象”的弱小自我的个人。实质如何却需要在言语做法来经受检验。就像精神分析心理学有一句很经典的话:不看一个人的言语解释,看一个人的行为结果。因为,观察行为是我们了解潜意识的最直接途径。如同古代的禅师们留下的是多数是一些行为来启发人，而非讲大道理和华丽词藻。
恰好我也是一个在佛道的智慧的受益的人。“自性”一词我是在佛教的禅宗里遇见的,在《六祖坛经》中。在我的感受里它是一个词,这个词很像克里希那穆提书中的“爱”,这个词和“自在”、“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每个人生于此,在于此,死于此,于此中从不曾被离弃过。可是亲,从古至今,禅师们深深地懂得一个道理:你不能强加一个别人所不需要的东西。而如果别人的内心有这个需要,一定是,不论是跋山涉水也好，历经苦难也好,拜访多少名师,最终,那是个人在自心悟到并遇见的。你在马祖这里不悟,去丹霞石头那边悟。悟不悟在这一念之间。脱掉了思维时间空间的限制。
当初我品尝到这一点自在的喜悦之时,我给每个朋友几乎都送一本《金刚经 心经 坛经》,可是没有一个朋友看懂。我想,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大家都不要也不能理解呢?后来知道,我把自己内在的需求投射在别人身上了,朋友们至少现在内心还不需要这个东西,所以不想看,也看不懂。
“自性”和“自在”和“爱”是在每个人身上所拥有的东西——代表着没有评价的自在无碍的智慧和体验。只是可能没有看到,没有感受到。并不需要通过多少阶段来认识它。而且说实话,以为能够让你悟道的一般都是骗子。因为道在心中,自心自悟,不由他给,不在其外。而强求要别人悟道的,如此自恋的程度让我感到惊讶。因为这是佛陀都做不到的事情。或许这位咨询师更适合讲课来传达他的理念，而个询的质量多时需要咨询师把“自我”放在一边。
禅宗有一个“教外别传”的说法，因为佛陀他作为一名人类的心理治疗师是特别有智慧的，他认识到每个人能接受的方式都是不同的，需要用不同的方式来对待来帮助个体，对于某小部分人来说，可以学这个法门，对于某大部分群体来说，学那个法门更合适，“大道体宽”，反正八万种法门，条条大道通罗马嘛，反而某些方式是不适合某一类人的，所以才有“教外别传”。而那位咨询师先生，居然认为每个人去他那里的人都需要学习那一种方式，这完全违背了“自性”这个词的创始人的本意。
当你用自性的智慧看众生，众生是佛，一切在完整中，无是非阶段分别，在此一刻，你给了对方一个最接近自性自悟的土壤，你的慈悲与爱是映照对方的那面镜子。你若在道中，你便是爱与慈悲。自心不悟，你看到的是“众生”（不足），对方感受到的也是“众生”（不足）。
至少我目前不是很能认可的东西是,如果是一个真正深谙佛道的拥有佛道的智慧的咨询师,本须有的慈悲之心至少可以容纳对你信任的每一位有意愿来求询的来访者,且不说你是否能够“渡他”,上善若水,惠泽到每一处干渴的土地,每一个愿意信任和求助你的人,都是有缘人,你都有机会可以去帮助到一个有需要且信任你的人。更不要说是花了五百元来求询你的来访者
而那所谓的几个阶段和对来访者的设限,让我看到这样的咨询关系:由咨询师主导的咨询进程,按着咨询师的意愿来发展的进程。非来访者的内在意愿和非跟随来访者的节奏来进行的咨询进程。缺乏对来访者内在意愿的深度尊重,及信任——个体内在有自主的意愿,而咨询是协助个体去完成内在成长过程的辅助工具。他或在无意识地标榜一个权威的自我意象,而忽略了个体的内在成长所真正需求的。
我珍惜每一个我所遇见的来访者,哪怕他(她)只咨询一次,我也会深信,即便一次的遇见,我们彼此用心的付出所交汇的会产生一些东西,一些有益的东西。可能对方会对我不满意,但是我相信这些个体自主所选的,生命的每次遇见,都会是他们成长过程中的一小块铺垫。就像一个人如果需要吃十个馒头才会饱,那么我们的相遇或会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馒头,或许会是最后一个馒头。不管是哪一个,我会感谢我们的遇见和这段缘份。
因为我知道,你和我的遇见,是你在成就自我的过程,而如果你悟到到一些东西，若有与我的交汇中有所成长,必定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来自于你的内心。内心有,才会有所遇见。
因为有痛苦,所以会有“渴望解脱自在”.它来自于心灵本能的需求,所有的悟道解脱者,刚开始都是体验到痛苦的人,否则不需要寻求自我解脱之道。
这个过程并不取决于遇到一个特别厉害的人,而是遇到某一个人,ＴＡ让你体验到:原来我的内在自有智慧,原来我自己拥有这些我所需要的财富,原来我的内在是有力量的,原来我是可以去面对和解决一些事情的,只要我愿意。
这不仅是古代的禅师们告诉我的,也是心理学的大师们和我的来访者们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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