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0时差 周刊 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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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28 星期一
壹心理翻译社 ◎ 荣誉出品
原创作者:张真Derek
上周,有个读者在后台留言给我:“Derek,你知道 Ayawawa 吧?她终于被封啦!”
我当时没正面回答:“这位朋友,听你的语气,是看到她被封了,拍手叫好?”
Ta 回道:“当然啊!这女人一口一个什么 MV 啊 PU 的,还说是进化心理学的理论,一看就是骗人的,早就该被封禁了!你是不是也出篇文章,表个态?”
我本人对 Ayawawa 这种商业盈利性夹带娱乐性的 “心理学” 完全无感。但你们都知道,我对你们的后台留言很是上心,所以那天中午搜了一拨她的资料来看。
果然,那位网友没说错,她还真是一口一个 MV 和 PU —— “这是进化心理学的概念” —— 嗯,感觉她比我背得熟多了,真是惭愧。
以上3图来源:《透明人》
不过亲爱的,MV 和 PU 这两个概念,的确出自进化心理学。至少这一点,Ayawawa 没有骗你,而进化心理学也的确是正正经经的心理学流派。
看到这位朋友的留言,我深深感到了 Ayawawa 的可怕:且不说她的观点和言论如何,居然已经让读者对心理学本身作为一门科学的尊严,产生了质疑和误解。
所以,我坐不住了!今天,我要来为进化心理学 “正名”!
—— 是的,正名。所谓的进化心理学,不说它是对是错,不评判它是好是坏,就想帮助大家看清楚:
作为一门科学,正统的进化心理学到底是什么理念、研究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以及,它和其他所有心理学流派一样,无可避免地有着怎样的瑕疵和漏洞?
搞清楚这些,才是我们对一门正统的科学,应有的认知,和尊重。
– 01 –
Ayawawa 口中的 “进化心理学”
到底是何方神圣?
进化心理学(Evolutionary Psychology),是心理学众多理论流派和研究领域中的一个分支。
说到 “进化”,顾名思义,进化心理学是以达尔文的进化论为理论基础的。
达尔文说:物种的进化,是一个适者生存的过程。而这里的生存,主要有两层含义 ——
存活(survival)& 繁衍(reproduction)。
所谓 “存活”,就是要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所谓 “繁衍”,就是要让自己的基因在这个世界上尽可能广泛地传播下去,这样就算有一天你死了,你的后代也会作为你的一种继承、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永续地存在着。
这就意味着:首先,我们自己要长大到性成熟的年龄。然后,我们要争取到和异性交配的权利、还要在后代能自食其力之前为 ta 提供各种资源和保护。
然而,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自然和社会环境的挑战。资源是有限的,竞争是残酷的。只有能赢得竞争、获得资源、成功存活、大量繁衍的物种,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坐拥支配权。
而在这些成功者身上,我们必定能找到一些共性 —— 那些帮助他们存活和繁衍后代的特质。而这些特质又通过他们的基因和对后代的教育,一代一代薪火相传。同时,地球上越发减少的不可再生资源、和越来越残酷的竞争,也促使着强者不断更新迭代、变得更强。
—— 所谓 “进化”,正是如此。
绝大部分人接触达尔文的理论,都是在生物学层面上。我们上面说到的那些 “提升存活和繁殖概率的共性和特质”,一开始也都是生物学家在研究。
先来看个动物世界的例子:雄性孔雀之所以生长出漂亮的羽毛,就是为了能在开屏之时博得雌性孔雀的青睐、获得交配权。
再来看看我们人类:小孩子从小喜欢吃甜食、之后随着长大的过程又会开始偏爱咸味和脂肪含量较多的食物,那就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 因为这三类食物中,充满了长身体必须的养分(相反,那些抗拒这类食品的孩子,后果可想而知。当今世界几乎找不到不爱吃糖的孩子,那是因为这些人早已在历史中惨遭淘汰)。
不过别忘了:人的特质,除了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进化论适用于人类的生理机制,同样也使用于我们的心理机制(至少,进化心理学家是这样认为的)。[1]
OK,现在我们了解了进化心理学的理论基础。接下来,咱们就来看看这个领域的心理学家都发表了哪些理论和研究成果。
– 02 –
“男人天生就花心?”
“出轨是男人的本能,所以很正常?”
怪不得有人说:进化心理学就是渣男的托词
先来问你一个问题:男人和女人在择偶时,谁更看重异性的年纪和外表?谁更看重异性的财富和地位?
我想在这个问题上,大家是有共识的:
男人更希望自己的未来老婆年轻、貌美。
女人更希望自己的未来老公有钱、有身份。
这究竟是 WHY?
进化心理学认为:男性女性因为彼此的生理构造不同,因此在繁衍后代这件事情上,具体想要达成的目的、遇到的困难也有所不同。
一个女人,这辈子就算竭尽全力生孩子,也是有极限的:8 – 12 胎。女人的孕期有限、怀胎后要付出 9 – 10 个月的艰辛(也在这个过程中和孩子建立无比亲密的连接)、生孩子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要继续给婴儿提供必要的生存资源。
反观男人呢?这辈子如果想尽力多生…… 那就多那个什么就好了,对吧?历史上,按繁衍后代最多来计算,那冠军宝座非成吉思汗莫属:他一生共生了 900+ 个孩子(说不定屏幕前的你,也能算是他的后代,嗯)。至于十月怀胎、和母乳哺育,这种东西对男人来说更是:不存在的。
这里面牵涉到的就是进化心理学中两个核心概念:
繁殖力(reproductive capacity):人这一辈子能哺育后代的上限
最小亲本投入(minimal parental investment):为了哺育孩子所需付出的资源、作出牺牲总和的最小值
不难看出,男性的繁殖力大于女性,而女性的亲本投入大于男性。进化心理学认为:这两个核心性别差异,会造就男人和女人在以下两方面的心理差异:
① 男人希望找到能生的女人,女人希望找到能为自己和孩子提供资源的男人。
Buss 和 Angleitner 在美国和德国做过一项问卷调查:“你未来的另一半,是否需要配备以下 8 个特质?请在 0 – 3 分的区间内打分,0 代表完全不需要、3 代表必不可少”。[2]
让我们来看看参与这项调查的男性和女性,交出了怎样的答卷:
男人女人对前 5 项特质的看重程度都是非常一致的,只有末尾 3 项,男女之间的打分出现了显著差异(给心理专业人士:前 5 项的男女差异 p 值 > 0.05,后 3 项的 p 值 < 0.05)。
男人为什么会更看重女人的外貌呢?进化心理学家的解释是:因为男性会认为,年轻好看的女人更容易怀孕、更容易顺利生下孩子、胎儿的存活率和健康状况都更乐观。
(突然想起 Ayawawa 常常提起的 “心理学概念”:伴侣价值,Mate Value。想必在她眼里,不注重外表的女性同胞 MV 都低得可怜吧?)
女人为什么会更看重男人是否有房有车、事业上是否上进呢?因为自己和孩子的生存,需要男人投入更多的物质资源。
这项调查研究,经过全球 37 个国家的心理学者复制。同样的男女性别差异无一例外地被反复验证,为进化心理学理论提供了有力佐证。
另外,还有一项关于 “出轨” 的研究表明:
男人更反感女人身体上的出轨,因为这样自己的女人可能繁衍的就不再是自己的基因和后代(又想起 Ayawawa 了,她嘴边的第二个 “心理学概念”:亲子不确定性,Paternity Uncertainty,说的就是男人对女人腹中胎儿是否是自己亲骨肉的怀疑)。
相比之下,女人则更反感男人精神上的出轨(因为男人有了小三后,就注定着要在小三身上花钱,那他留给原配老婆和孩子的物质资源就少了)。[3]
② 男人 “花心”,女人 “专一”。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再来看个研究,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啊,这项 “没节操” 的心理研究真是…… 太没节操了。
Clark 和 Hatfield 让自己的实验助理假扮成一个普通学生,在大学校园里随机 “骚扰” 异性学生:[4]
“Hi,我这段时间在学校里一直都在注意你,觉得你很有魅力。你愿不愿意…… (然后依次问出以下 3 个问题 ?)”
(前方高能,请自备避雷针)
A. “今晚跟我去约会?”
B. “今晚跟我回我家?”
C. “今晚和我滚床单?”
重点是:被搭讪的无辜大学生们,作出了怎样的回应呢?
问题 A >> 50% 的男生答应了假扮成学生的女性研究人员、愿意当晚去约会;55% 的女生答应了假扮成学生的男性研究人员。差异很小,忽略不计。
问题 B >> 69% 的男生愿意跟女研究员回家,而只有 6% 的女生愿意和男研究员回家。
问题 C >> 75% 的男生愿意和女研究员滚床单(我的个去你们这才见第一面啊!第一面啊!!)反观被男研究员搭讪的女生…… 她们之中同意滚床单的人占…… 0%。
根据进化心理学的理论,男生女生在后两个问题上作出的选择之所以有天壤之别,是因为:
男性为了尽可能多繁衍后代,更看重性生活的多样性(sexual variety),并且在选择性生活对象的时候,不太挑剔(less discriminating)。
而女性为了给自己的孩子营造安全稳定的环境、争取到更丰腴的生长资源,对自己的另一半会更为挑剔、也希望对方更专一。
啥?上面的证据还不够?这里还有一个:
Buss 和 Schmitt 在一次调查采访中,随机询问了一批未婚人士:“从现在起,1 年、2 年、5 年、10 年…… 直到你生命的终结,你一共想要几个伴侣?” [5]
结果…… 直接上图吧 ?
这项调查是在 1993 年进行的,现在已经过去了 25 年。不知当时被采访到的那些男性朋友们,是否已经让理想中的 “20 位女性伴侣” 变成了现实?
如果一个男人一辈子要有 20 个女性伴侣,但又不会谈恋爱之后分手、结婚后又离婚足足 20 次……那要达成 20 这个目标,除了找小三滚床单,是否就没有其他途径了?
想起前段时间,成龙的女儿 “小龙女吴桌林” 在新闻上闹得沸沸扬扬。她说父亲成龙从不承认她、也不供养她和妈妈。对此,成龙的回应是:
好一个 “全天下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
我是不知道成龙大哥懂不懂进化心理学、对他的人生我不了解也就不能妄加推断。不过,这下有了上述理论和研究成果 “加持”,一瞬间无论多渣的男人,似乎都变得 “再正常不过” 了。
想到这里,也就难怪那些在爱情婚姻和两性关系中焦虑过、受过伤的女性,会对 “反过来利用进化心理学、发挥女性优势、获得男性资源” 的教条趋之若鹜。真是细思恐极!
– 03 –
进化理论,只是心理学拼图中的一小块
看到这里,你可能要怀疑人生了:进化心理学把人和动物都等同看待,提出的这些理论、做的这些研究,是在给男人的各种出轨、沾花惹草等人渣行为开脱吗?
NO,事情没这么简单。
① 进化心理学只是拼图中的一小块,但也不可或缺
熟悉心理学的人都知道,这个广泛的学科和许多其他人文、科学都彼此关联,而且内部也分为不同流派。
这就意味着:人类这么复杂的生物,要想弄得清楚明白,进化心理学只是从进化论出发、提供了一个观察和理解的角度而已,我们还需要社会心理学、认知心理学、行为学、人类学、自然科学……
而当这些拼图碎片聚合起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景象会完全不同!
举个例子:社会学和心理学的共同研究证明,在男女更为平等的国家,女性对男性的依赖程度相对较低、女性在择偶时对男性的 “钱途” 也就不再那么看重了(但是,男性对女性外貌的重视程度依旧居高不下,所以外貌协会会员大多是男性同胞吗?[手动捂脸])
BUT,这并不是说进化心理学就不重要!它在当代心理学界仍然拥有相当的地位和价值,我们需要的是全面的角度和辩证的思维,而不是随意断定 “这个学派不好、那种研究有毒”。任何的一种偏颇,都只会酝酿片面的结论。
② 进化心理学本身的科学漏洞
所有科学理论都有缺陷、有漏洞、有被推翻的可能,这是科学的本质。
心理学不例外,进化心理学就更不例外。
如果说达尔文可以通过化石来研究生物从古至今的演化过程,那么…… 咳咳,进化心理学家哪来的 “古人心理数据”?
就像上面提及的三项研究,参与者都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千百年前的人类数据作为对照。少了这个对照就无法证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对配偶的偏好真的是向着某个趋势演化的”。
简而言之,这样的研究缺乏硬气的直接证据 —— 这是其他流派的心理学家对进化心理学最大的攻击和质疑。
③ 心理学的 “无能为力”
数学家可以为了 1 + 1 = 2 这种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写上百页的论文证明这个等号的真理。
物理学家可以说服全人类 “万有引力定律” 真的能在整个地球通行,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个 “万” 字?
但是心理学家,有他们自己的 “无能为力”。
怎样的男人 + 怎样的女人 = 稳固的爱情和良好的婚姻?
存不存在 “男人只要这样做、女人只要那样做、就能吸引到最完美的伴侣” 这样的万精油定律?
—— 心理学家尝试着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但终究是难以得到像自然科学那样笃定的答案。
④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性
作为人类,我们是有灵魂的。而这道灵魂里的光亮,叫做人性。
我们不否认人也是动物,不否认男人对窈窕淑女的追求,也不否认女性看重男人的物质条件,毕竟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但我们也不要忘了:选择怎样的伴侣、在受到诱惑时是否出轨、要和谁怎样去经营一段感情、如果要分手的话要采取怎样的方式、要在什么时候生孩子、为孩子提供怎样的养育和教育…… 这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决定和选择!
我们都是人,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是有选择权的,这意味着:你是可以选择和那些理论中所谓 “大部分、平均值” SAY NO 的!
再说了,进化心理学里提到的很多理论和研究成果,讲的都还只是 “男人女人对理想伴侣的偏爱”,而只要是 “理想”,就还只是个未来式。
真正长久幸福稳定的二人世界,还是要看三观的。这个道理你们肯定都懂,对吧?
– 写在最后 –
记得上大一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进化心理学。课堂上,我听这些理论听得浑身不舒服,鼓足勇气举手问教授:
“难道我们人都那么自私,就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撒播自己的基因吗?新闻上我们都看见过,有些人见义勇为,会了救掉进湖里的孩子,结果救了别人却丢了自己的性命,这种利他主义要怎么解释?”
教授笑了笑,反问我:
“像这种单纯的利他主义,可以说是一种特殊人格。这种遇到别人求救,就可以一瞬间完全不顾自己的能力和利益、利人损己的人,在全人类范围来看,都是极少数。不过,还好只是极少数。反之如果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我们人类早就被这个星球淘汰了,掌控地球的生物也就绝对不会是人类。你说呢?”
那个时候的我,无言以对。
然而有点悲观的是,即使是换了现在的我,虽不至于再在教授面前陷入无言以对的境地,我也没有信心能证明他是 “错误” 的。
—— 我想那是因为,进化心理学必定也有它 “可取” 的地方。
进化心理学,是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和其他人类同胞的一件工具。这件工具本身不可怕,只怕有些人在利益和不良动机的驱动下,用邪恶的方式利用这个工具。这种人,怕是不仅没进化、反倒还退化了。
借此机会,我想提醒屏幕前的你、也提醒我自己:保持理性、辩证的思考。毕竟,人们对 “进化” 这个词的理解,本身也是会进化的、也应该进化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