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和他的“永恒少年”

“永恒少年”是荣格心理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他们是心性滞留在少年阶段的人,已经过了少年的年纪,却还是一副少年的样子。他们有时候是理想主义者,浪漫且纯粹,有时候叛逆不羁,有时又脆弱感伤,他们同时兼有男、女两性的特征,让人又爱又恨。

文学作品中有很多永恒少年的形象,故事里的他们常是惹人怜爱的,显露出许多令人向往的特质。比如中国古典神话中的哪吒,年少叛逆,纯真勇敢,为正义而战,为了捍卫自己的信念,剔骨还父、削肉还母,自戕而死,热血而决绝。而家喻户晓的小王子、彼得潘、《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也都是典型的永恒少年。

书中的永恒少年不断追逐梦想,时常会透露出孩童般的纯真和梦幻,拥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非常的讨人喜欢。有时候,人们仅仅是看到他的样子,听到他的声音,便会被他们透露出的少年气所吸引。


但是,回到现实生活中,永恒少年却是一种病理性现象。简单来说就是,现实中认同于永恒少年原型的男性,会在青少年心理阶段维持过久,而这种状况的后果,是一系列的神经官能症,比如无限拖延,百无聊赖,强迫症,抑郁症,乃至自杀。

现实中的永恒少年有两个典型困境,一个是与母亲未能很好地分化而带来的个体成长阻滞,也即妈宝少男,另一个是无法深入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

个体成长阻滞带来生命的虚无感,他们在认知理性上未必不能做出判断,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因为总被以孩童的方式对待,无法将认知理性与真实的体验性感受相连接,因此浮现出沉闷和无聊感,缺少动力和方向。因为缺少锻炼,所以在面对真正重要的事情时要么会无限延宕,要么是浅尝辄止,反过来在感受上更加的不自信,时常萎靡退缩。而由于对异性的力比多无法从母亲身上转移到其他女性身上,有时会出现同性恋倾向。

永恒少年的另一个困境是,无法深入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这是因为他们在潜意识中想要寻找完美的女神,渴望一个能满足他一切幻想的母性形象,因而无法接受现实中具象而真实的个体,因难以承受理想化的幻灭带来的巨大的失望。他们会在关系刚要深入之时,便快速抽离,也就丧失了在真实的亲密关系中认识自己,认识真正的他者的机会。

  

永恒少年与他者的浅层关系是建立在激情和幻想之上的,是自恋式的,他们拒绝走出自己的幻想世界,只有在对方满足自己自恋式幻想的前提下,才与之交往。一旦幻想破灭,他们便抽身而去,只寻求激情四溢的短暂恋情,而不愿承受痛苦的磨合。


他们在内心深处拒绝改变,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任性的要求对方配合自己的理想化期待,一旦对方因展现了真实的自我而魅力消退,永恒少年便会冷酷地将之抛弃,将幻想的意象投注到新的女性身上,重复体验上述过程。他们傲慢自大的认为自己是不需要投入世俗情境的,与人的交往就像幼年玩玩具,不喜欢了就换一个,毫无深情可言。


当然,这也可以看作是永恒少年们自我功能不足的补偿机制,他们无法在失望的同时,仍然能够保有对对方身上令人满意的那些部分的肯定。抽离情感并转移注意力,可以让他们感到有控制力,并使自我保持稳定。在这个层面上,永恒少年是分裂和高度自我中心的。人与事物,在他们眼中都只能是全好或全坏。

永恒少年与现实的连接非常薄弱,缺少把理想现实化的能力,又不擅长等待和忍耐,在一时激情之下,有时会表现出急速上升的状态,又会在激情消散或是受挫之后,急速下滑,消沉退缩,半途而废。

由于缺少真实的成功经验,把成功想象的过于简单,导致他们难以正确的面对挫折,会把失败归咎于社会的不理解和体制的僵化,努力为自己的无为做辩解。他们更愿意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以达到一种自恋式的满足,而拒绝依据现实调整自己的状态,以更好的融入到真实的生活。


永恒少年有时会忍不住作恶,因为恶有一种魅惑之力,需要用人的理性加以分辨。而基于现实的真实的理性恰恰是永恒少年所欠缺的。


与善相比,恶往往与变数和不可知相关联,作恶会让人有一种挣脱世俗枷锁的快感,是一种本能的释放,这种由生命的原动力带来的鲜活的感觉,与永恒少年所难以耐受的现实生活的乏味枯燥形成鲜明的对比,可以让他们感知到自身的存在。


永恒少年真实经验的缺失和对生活的抗拒,让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受到恶的诱惑。人类存活于地球之上,便需要遵从这个星球的规则,而永恒少年却时常待在自己的幻想中,幻想自己是规则的制造者,无所不能、受人崇拜,这与作恶时的无视界限,为所欲为,在感受上非常的相似。


作恶似乎可以实现他们内心的渴望,是内在欲望的外显。但现实并不会因为某人的意愿就发生改变,作恶的破坏力远远地超出了永恒少年的控制,使得他们无可避免地被吞噬,一次次走向“死亡”。永恒少年们很困惑,现实世界似乎总与他们为敌,他们因为受挫而感伤抑郁,又因为对现实世界的敌意,而冷酷无情。


在这种浓厚的死亡阴影的笼罩之下,永恒少年不断地经历死亡与重生。在他们开始抛弃少年的身份,走向成熟之前,这种轮回在不停上演。


人类是活在时间中的生物,时光未曾对永恒少年产生影响,也就意味着他们从不曾真正的活过,他们只是僵在旧的状态中,无法流动。拒绝长大,便会被时间抛弃,会被扼死在时间的夹缝中,而接受长大,便也就意味着少年身份的死亡 。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成长就是不断远离当下的自己。


那么,永恒少年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对此,荣格给出了答案:去受苦,去工作,去把双脚踩在地面上。这里的受苦指的是,通过与世俗生活的磨合,感受自己的真实情感,与自己本然的人格接触。只有在直面自己的真情实感时,人才能真切的体验自己。永恒少年必须训练自己忍受世俗生活的无趣和幻灭,获得最直观的一手的生活经验,在真相中不断修正自己,找到真实生活与自己之间的桥梁。只有将自己从幻想中拉出,又能不断重建价值感,才能获得新生。


此文是在阅读玛丽路薏丝··法兰兹(Marie-Louise von Franz)(1915-1998)博士的著作《永恒少年:我们为何拒绝长大》之后写下的。书中精妙的分析不可胜数,在此向法兰兹博士致以敬意。

文:萧薇(殷小溦)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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