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法

“老法”是以前冬天在某个大工地认识的一位年过六旬的外国大爷,因为全名太长,大家都叫他老法。

 

老法主要是负责一个剧场舞台布景的监工,手下带着几个工人,每天的日常就是做一些道具的安装和墙板的切割锯。那阵原本定好的工作就是给他做口译,因为施工现场效率极其低下,所以大部分时候不是在陪聊就是在发呆,唯一的消遣就是和工友们跑去棚里抽烟。

 

大部分时候老法对工人都是和颜悦色的,直到有一天,有个哥们踩在梯子上,没戴护目镜在那切割一个高空的道具配件,老法发现后立刻火冒三丈一顿斥责,“如果那个锯片飞出来,你的眼睛会瞎的,没有什么值得你们拿命去拼“,他气冲冲地说。

 

我当时开工的日常状态是神游,唯独这个情景一直印在我脑海里。直到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互联网行业的用工纠纷,很多自媒体开始宣传说996不是福报,不再怂恿年轻人拿命去博,才想起第一次上这堂课,是从老法那里。

 

老法另一次发火,是因为几个工人经常磨洋工,有时候一个简单的部件的安装,做了几个小时也无法完成。因为语言不通,他常常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准确的把他的要求翻译出来,所以工人们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那天他实在忍无可忍,自己拿起锤子,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那个活给做完了。

 

“You see, not that hard”,他有点解脱的口吻说道,我也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好像没什么力气了,连穿外套都需要我的帮忙。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身体可能不太好。

 

又过了些许日子,我们渐渐熟识。有一天他拿着iPad笑呵呵的问我,”你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吗?我有这个“。很惭愧,虽然过了八级,但还是不认识那个单词。他用维基百科给我科普了一下,我才知道,那是白血病的意思。

 

那天中午收工后,我们照例一起去食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习惯性的把头缩进缩不进去的棉衣里,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转过头笑着对我说,“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诊断出这个病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完蛋了。后来医生说,我们国家有一种药可以缓解这种病,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就是一个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人,忽然发现,有药可以续命”。

 

“我其实是感激的,因为这个药每天都花费不菲,但很幸运,我的收入可以支付这笔费用”,他接着说。

 

我记不清当时回复了他什么,却时常能够记起他那时的神态和语调,里面有一种让当时的我觉得很诧异的知足与感恩,而不只是挫败与颓废。


换做当时的自己,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大概再怎么理智的去学着乐观,总归会忍不住发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之类的感慨,很难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恩,所以我很惊讶于他自然流露出来的态度,不知道那是人到那个年纪之后才有的境界,还是不同文化背景所造就的不同价值观。

 

我们慢慢走到了食堂,因为项目没开业,所以可选的食物品类很少除了广式烧腊,就是一些简单的西式快餐。那天正好是他生日,他给自己点了一份汉堡,外加一小块蛋糕。


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那么嘈杂的地方,刚聊完生死攸关的病情,转眼又完成沉浸在一小份甜品带来的满足感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他不慌不忙的吃着蛋糕的那种淡然自若的神情,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以前一直觉得幸福快乐一定是到了某个程度,解决了所有的烦恼,才能感受到的情绪。而眼前的这位老先生,让我觉得意识到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你都可以给自己创造某一个时刻,来取悦自己。


人生并不是一场无休止的KPI考核,成就感和快乐原本也不应该混为一谈,后者其实可以很简单。


 

此后,我裸辞去了一直想去的敦煌看莫高窟,老法返回了他自己的国家。项目结束时我们一起吃过一顿饭,那天聊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餐厅,有一个女生在唱live,老法享受着音乐的同时,时不时看看她,眼神中充满了另一种生命力。

 

对于我裸辞这件事,他没有给过任何的人生建议和评价,临别时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Be happy.”

 

原创:C
责任编辑:一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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