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一种权利 | 谈谈痛苦上瘾


 

反复用利器自伤是痛苦上瘾吗?

一再拖延让自己处于焦虑当中是痛苦上瘾吗?

在人际关系中总是扭捏,无法让自己尽兴开心是痛苦上瘾吗?

总是咬手指,就算咬破了也停不下来,是痛苦上瘾吗?

谈恋爱,每次都是同一类型,恋情结束原因相似是痛苦上瘾吗?

……

很多人都听过网瘾,性瘾,赌瘾或酒瘾……这些“瘾”字之前是某种物质(网、酒)或行为(性、赌),代表的是对这些物质或行为的沉迷带来的某种快感。


而痛苦上瘾,似乎并不多见,因为“瘾”字之前是一种心理状态,看不到摸不着,无法具象化而并不普遍,但不代表不常见。


网瘾,性瘾,赌瘾或酒瘾……,这些“瘾”是顺应词,也就是这些物质或行为的叠加直接产生生理上的快感;而痛苦上瘾是一对矛盾词;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是痛苦,为什么还会上瘾呢?

 

不断的把自己置于痛苦之地,难道仅仅是“痛并快乐着”吗?

 

对“痛苦“之所以”上瘾”,因为“痛苦”曾是我们精神“呆”过的地方。换句话说,对痛苦上瘾是我们幼年体验过并由于获益而在青少年或成年后仍主动选择的重复需要。


我用了“曾”,并不代表现在不是。只是我们需要借助过去了解现在,从而明白痛苦上瘾的核心、内在动力机制以及功能。

 

(一

痛苦上瘾的核心

 

对“痛苦”能“上瘾”,因为有我们看不见或不想看见的心理获益。

 

(1)存在感——“我痛故我在”


痛苦可以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这是很多自伤的人的直接满足。


在胳膊上划一下,鲜血流出来的同时,疼痛袭来,似乎如死亡的麻木被退散,确认自己还保有自己。


这种对存在感的追求,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完整的需要。


不少家长对孩子的独立抱有抗拒,尤其不那么独立的父母,与孩子的边界不清让孩子有被吞噬的感觉。


以“担忧”或“我为你好”为挡箭牌的父母,实际上是害怕孩子的独立带来被抛弃的感觉,把自己尚未完成的人生主题推卸到孩子身上却不自知。


孩子为了自保,挣扎逐步升级。


痛苦不仅仅来自精神,往往在激烈的情绪下会使用唯一属于自己的身体,用疼痛来抗议,用痛苦来呐喊;通过“我有处理自己身体的权利而不是你“来对家长宣称”这是我的人生而不是你的人生”。


由于孩子的人格结构尚未完善,这种痛苦上瘾的循环往往很难打破。


作为父母,能帮到孩子的是:

在孩子的角度,尝试理解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在用这种方式反抗什么;他的痛苦在表达什么。

真正看到孩子内心对自我存在的渴望与期待,才有机会打破痛苦上瘾的循环,帮助孩子重新建构自我认同。

而孩子,在上述基础上,才可能打断重复,重新确立他和“痛苦”的关系。

 

(2)优越感与控制感——无限接近死亡的游戏


在意识层面,大多数人呈现出来的痛苦上瘾都是“不得不”或者“只能这样”的被动选择,而在潜意识层面,痛苦上瘾是主动选择无限接近死亡的替代体验。


这种控制感在于“我不怕痛苦”甚至“我敢于追逐痛苦”,彰显我有本事在痛苦中存活的全能感。


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攀比的不仅仅是物质、成绩、颜值……,还有个性飞扬的高度;


“敢于痛苦” 在心智尚未成熟但外表已然是成人的孩子心中,会成为一种“我是成人”的标记,从而获得在同龄人中的优越感。


青春期的孩子在完成自我同一性的过程中,伴随内心的是竞争、对抗和嫉妒,他们需要通过凸显自己来完成“我是谁”的确认。


其中,心智发展受阻的孩子,很难承受理想化的破灭;为了保有内心的无所不能,会用控制自己身体的方式获取优越感。


而对于自卑的人,痛苦就像一项利器,成为他不再自卑,能他人之不能,从而在心理上获得能在人群中高人一等的砝码。

 

(3)自我惩罚——替代与填充


以恨自己的方式保有对他人的爱来自于自我惩罚的需要。这和内疚息息相关,这部分我们将在第四部分“痛苦上瘾的功能“中谈及。

 

(4)对抗孤独——“痛”是我的另一个小伙伴


还有一些人需要用痛苦引起旁人的关注,从而感到不孤单。


例如在一些家庭里,父母忙于事业,根本没有时间管小孩,也不愿花时间与孩子交流,只有当小孩做错事,淘气捣蛋了,父母才会一顿揍骂。


这个时候,即使是一顿揍打,仍然让孩子感受到父母的关注与重视。


于是,幼年获得对亲密的感受以及被关注的体验与痛苦同时出现,成人后会不由自主对此上瘾;比如性爱中的受虐等,其实只是幼年愿望的一种扩大化、重复化。

 

(二)

痛苦上瘾的内在动力机制

——强迫性重复

 

1846年,荷兰生理学家彼得到法罗群岛做流行病研究,他发现当地的居民在一场麻疹爆发中有一个奇特的现象。一般来说,成人比孩子更容易感染麻疹,而且年龄越大,死亡率越高。可是在法罗群岛,这一趋势在65岁的年龄段发生变化,65岁以上的死亡率反而下降了。

后来彼得发现,麻疹在当地的上一次爆发,恰好是在65年前。


原来,我们的身体是有记忆的,它记得病原体的样子,通过长期的共存带来保护。

 

而我们的心理,和身体是一样的。它也有这个“记忆”,它记住创伤或情结的样子,并通过不断重复这个“记忆”,尝试找到出路更好的保护自己。

 

1920年,弗洛伊德在论文《超越快乐原则》中提出“强迫性重复”这个概念。

 

“强迫性重复”是指在潜意识,我们会不断重复我们早期生活经历中的创伤或者情结发生的情境,即使这种重复带来的后果是痛苦的。

 

这种强迫性重复常常以对“痛苦上瘾”来表达。

 

痛苦上瘾是一种指向自我的精神暴力形式,这种暴力形式可以是强烈的,比如自伤;也可以是隐蔽的,比如总是让自己的事业不成功,让自己的婚姻不如意等身在其中却很难觉察的方式;或者长期让自己陷入焦虑或抑郁情绪状态、生活刻板流于形式,都是痛苦上瘾的不同表现形式。

 

而上瘾代表着一种程度,具有延续性,反复发生,有愉悦感的同时带来伤害。

 

屡屡可见的可能就发生在你的身边:

无论谈多少次恋爱,有过多少次婚姻,几乎都是一样的恋人类型;

婚姻中的配偶与父母一方极其相像;

每次谈合同,关键时刻掉链子;


无论多么努力,每一次的创业结局都一样失败;


……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些都在潜意识里运行,我们只是知道很痛苦,在相同的亲密关系模式、职业瓶颈、人际矛盾……不断的在痛苦中循环,“痛”此不疲。

 

对痛苦上瘾就像在漩涡里盘旋,让我们卷入一次次重复且无用的过程,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永不休止地把一块大石头推到山顶,石头又在自身重量的作用滚落下去一样。


当我们不能意识到,我们人生中独特的强迫性重复是如何运作的,我们就难以停止重演幼年创伤体验的剧本。

那如何识别强迫性重复呢?


关键在于理解我们为之上瘾的痛苦是如何满足我们深藏于心的期待与愿望的。(详见第二部分“痛苦上瘾的核心”)

 

(三)

痛苦上瘾在不同关系中的存在模式

 

通过痛苦来建立关系,一旦尝到甜头,这便成为一种可复制的重要连接方式。

 

最典型的莫过于孩子小时候感冒生病的时候,总能得到特别的照顾。


尤其平日父母为生计忙碌无暇顾及的孩子,忽然发现生病的痛苦可以换来父母的关注,对于孩童,可以媲美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


孩子的敏锐,轻而易举就捕捉到父母的真实需求;


例如,父母或父母一方的无价值感。


当孩子生病的时候,父母、或者祖父母会因此忙碌起来,感到充实,感到有价值,感到被需要,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孩子就像无价值的父母或其中一方的“价值供应者”一样,早早习得使用“躯体化”的方式源源不断的供给。


这种隐藏的、姑且称为爱的方式也让孩子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因为他是一个“贡献者”,以身体的不舒服来满足彼此的价值需求。


这种痛苦纽带不被打破,会延续到成年。


把这种模式嵌入亲密关系中,如果对方恰巧也有这种需求,就会形成牢不可破却又扭曲的婚姻状态:在亲密关系中重复使用使自己痛苦的方式来换取被关注,被关心,不被抛弃。

 

在这种关系模式里,“我是弱的,你是强的”,“我痛苦,你拯救”充满了讨好的意味,双方一开始可能很适应,但逐渐发现越缠越紧,双方都失去了自我照顾与自我实现的空间,一方重现幼年“价值供应者”的获益,不得不陷入痛苦上瘾的漩涡;另一方为了避免被抛弃的危险,只能成为对方想要他成为的人——拯救者/照顾者/无所不能者。

 

痛苦,成了产生关系的一种方式。

 

还有一个常见的关系模式,就是以情绪代替情感的关系模式。


爱一个人,关心一个人,思念一个人……这些情感无法表达,而是用责骂委屈指责的方式进行。

比如孩子自己去外地上学,父母很牵挂,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有时遇到问题爱莫能助,只能打电话把孩子骂一顿,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不知道给父母一个电话;甚至上纲上线,你是长翅膀了会飞了!或者哭诉孩子不孝顺巴拉巴拉……..却不懂得说一句:“我很想你。”

有些父母会把婚姻的维系责任放到孩子身上,比如“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离婚了”,而不懂得告诉孩子:“我爱你,我想给你最好的”。


还有一些常见的,比如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要这么辛辛苦苦上班吗?”发泄内心的郁闷,而不是告诉孩子“我爱你,我会好好照顾你。”

 

这种用情绪代替情感的表达方式,逐代相传,孩子在痛苦中承受;孩子成人后在婚姻中重复父母曾经使用的方式,用情绪发泄的方式替代表达情感,伴侣成了承受者。


明知道用痛苦来维系关系并非良方,却依然让痛苦循环成为套环,代价是生命质量的下降。

 

(四)

痛苦上瘾的功能

 

能让人上瘾的痛苦有两个作用:替代与填充

 

电影《燃情岁月》(Legends of the Fall 1994)中的二哥崔斯汀,与弟弟一起上战场,承担着保护弟弟的责任。弟弟萨缪轻敌被杀害,崔斯汀十分痛苦,他认为自己没有尽到照顾弟弟的责任,未能在战场上保护好弟弟,为此常常内疚。


这种内疚一直延续缠绕着他的内心,让他不断把自己放置在痛苦上瘾的尖峰,用“过不好”来惩罚自己,甚至用放弃自我的方式:去远航,去流浪,流连于鸦片与女人之间…….当他再次回到家乡,弟弟死亡的阴影依旧让他无法接纳对深爱着的苏珊娜的感情,不能放过自己。


影片的结局是他死于黑熊撕咬的痛苦当中。

 

痛苦上瘾的作用之一:替代

 

作为一个幸存者,崔斯汀无法搁置内心的愧疚,这种愧疚不但来自于弟弟在自己眼前被敌军枪杀而无能为力,更来自于他无法自拨的对弟弟女友苏珊娜的倾心。


用让自己痛苦,一直痛苦,以无法过上正常的家庭稳定生活作为后半生的惩罚,恰恰是他内心最需要的满足。


这种因为幸存者内疚而产生的痛苦不止,替代了死去的人对自己的惩罚,从而换取内心的片刻安宁。


明白痛苦上瘾所具有的替代功能,便能理解流连忘返于痛苦中的自己或他人。

 

痛苦上瘾的作用之二:填充

 

剧中苏珊娜,最初以弟弟萨缪未婚妻的角色出现剧中,之后却因遇到崔斯汀并深爱如生命。


如果说萨缪的死让她感到无比难过,那崔斯汀的爱更让她绝望。正如她收到崔斯汀的绝交信时,信中所说:All we had is dead. (我们曾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内在生命也随之而去。


很多人无法明白她最后为什么会选择嫁给大哥。


剧中的她,父母早逝,打小就经历了太多的丧失;之后,无意义感的人生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她:失去萨缪来自于战争,失去崔斯汀来自于对方对她挚爱情意的无能为力,她每次对崔斯汀燃起爱的希望就换来一个个了无音讯的黑洞(无意义感)。


痛苦成了这个黑洞(无意义感)的填充物,即使后来她通过选择嫁给大哥来尝试彻底告别过去(与崔斯汀的感情),但依旧无法逃脱用从未终止的痛苦来填充内心对崔斯汀的思念之洞。


最后,她饮弹自尽,何尝不是再次用痛苦之弹的填充来终止一辈子丧失带来的无意义感。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不时会看到有一些人需要借助不间断的痛苦来填充无意义感。


轻而易举得到的往往并不重视,非得让自己死去活来,好像只有这样事情才有了色彩与意义。


这种对生命填充的需要常常来自价值感的匮乏,填充生命似乎比主宰生命更为容易,痛苦的源头似乎比快乐幸福更有分量。

  

(五)

如何走出痛苦上瘾

 

(1)喜欢与想要的区分


很多人以为上瘾是因为喜欢,不是的,上瘾是因为“想要”。


“想要”意味着内心有期待未被满足,有需求未被看到。

 

这种“想要”只和个人独特的内心成长过程相关。


比如某种创伤、情结,比如某种成长经验的固着,比如想回到过去完成心愿的刻板,还有退回孩童位置实现的愿望等等,这些常常与痛苦相连,而个体的“想要”,在积极意义上是希望重复过去的痛苦,来找到突围的路径,找到解决的方法。

 

找到自己“想要”的;基于潜意识的层面,或在“允许”层面工作,全力以赴去要,或在“刻舟求剑”层面工作,心甘情愿放手;而不是总在仿似“要与不要”之间使用痛苦上瘾的方式,浮浮沉沉。

 

当我们可以不再以喜欢不喜欢来看待“上瘾”,而是着力于“想要”——“曾经想要却未曾要到”来探索痛苦上瘾,才有机会见到一丝曙光。

 

(2)痛苦是一种权利

很少人能意识到“痛苦是一种权利”。也就是:你可以选择痛苦,也可以选择不痛苦。正如“痛苦是一个中性词”只是表述一种状态;没有好坏之分。

 

当这成为我们面对痛苦的态度,意味着对个体通过重复陷入痛苦循环来满足自己的选择给予了尊重。


这种尊重不是来自于口号、鸡汤文,而是内心的确认。正如在动力性心理咨询中,以年计的咨询时段不断传递的不是语言,而是态度。

 

当痛苦成为我们的一种权利,我们就处于主动和掌控的位置,不会因为得不到而想方设法得到。


当痛苦成为我们的一种权利,我们就能接纳自己,接纳自己可以是痛苦的人,也可以是不痛苦的人。

 

(六)

结束语

 

从来,危险与保护都是人类两大主题。

在众多的自我保护方式中,对特定个体而言,痛苦上瘾是其最低成本的自我保护方式。

 

痛苦,或磨难,会带来认知结构与人格力量的巨大翻新。


人类社会得以进步,痛苦是心理源泉之一;人们在痛苦中挣扎,也在痛苦中重生;有时候,痛苦带来的力量让人们感到自己的到场与发声。

 

《弗洛伊德文集》第八卷《图腾与禁忌》中谈到:“人们不可避免的会产生这种印象,即人们往往是根据错误标准作出判断——认为他们都在为自己谋求权力、成功和财富,并对已经获得这些东西的人表示羡慕,但是他们却忽视了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对痛苦上瘾,让我们暂时逃离了真正的痛苦,也让我们错过了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注:本文原创首发微信公号:“广州心理咨询师陈丽华”,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
文:陈丽华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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