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一号烽火
来源公众号：双相躁郁世界（ID：bipolar_world）
醒来的时候，我对四周一片茫然，好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一切能够映入眼帘，我缓缓看着病房以及病人，却完全不认识。
住院的时候，我基本能按照医生的要求，完成每天的日常：身体的检查，吃药，清理自己的卫生，包括各种活动。
最初的时候感到不习惯，因为我从小就不习惯让人管，但是到了这儿，就没办法，你要是反抗得厉害，就会被捆在床上。
（这里指的是病房内的保护性约束，通常用于限制患者冲动、自伤、伤人、紊乱、治疗不合作等行为，以保证患者自身及他人的安全。正常来说，这并不是一项惩罚措施。）
谁也不喜欢让人束缚住自己。哪怕就仅仅是在病房里的这点自由，病人们还是要争取的。即便是病得很严重的人，他仍然是一个人，仍然有这种对自由的要求。
我忘了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突然有一天就通知我要做无抽手术。
因为我在医院里，根本不知道无抽是什么。既然医生通知去做，对我而言就像是让我吃药或做个心电图检查一样，按照要求去做就是了。
涉及到手术，估计医生会征求家属的意见，并且要求家属签字。我后来也没有问是谁签的字，大概是我的妻子吧。
出院以后我从网上了解到，无抽的全名是无抽搐电痉挛，简单说就是用电流直接刺激大脑，有很多副作用。而且这是一种比较危险的治疗方式，最早是前苏联发明的，据说美国有好多州至今也不允许这种治疗方式用于临床。
（电休克治疗（ECT）于1938年首次在意大利使用，1939年传入美国。当时由于使用电流诱导癫痫发作，患者在肢体抽搐时偶尔出现骨折，并在治疗前会由于担忧恐惧出现巨大的焦虑。20世纪50年代麻醉技术进步，无抽搐电休克治疗（MECT）使用全身麻醉和肌肉松弛，大大减轻了患者的痛苦，治疗安全性也显著增加。目前，MECT是公认的安全的治疗手段。去年发表的一项研究统计了1980年1月到2016年11月关于(M)ECT重大心脏不良事件和/或死亡率的报告，发现平均每100,000次ECT治疗出现6例死亡病例，不论他们死因为何、是否与ECT直接相关[1]。）
(M)ECT被美国食品药物监督管理局（FDA）批准用于多种精神障碍治疗，在美国每年约进行50万次[2]。该治疗并没有在任何州禁止使用，其安全性和有效性受到美国精神医学学会（APA）的支持。
记得做无抽的那一天，我换了一身衣服。一个护士带着我上了电梯，然后就往手术室走。
到了手术室，记得医生让我躺在手术床上，有无影灯。那床很凉，有一种冷嗖嗖的感觉给我的内心带来一种莫名的恐惧。
过一会儿，医生应该是给我打了麻药。
打完后，医生问我一些简单的问题，开始时我在回答医生的问题。慢慢的感到我的嘴就想凝固了一样，想说却动不了。
恍惚间，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儿。这个人影置身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一个非常明亮的屋子，那个人影赤身裸体地站在这个屋子的中央，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人影好像是我自己，又不完全是。不过我依然感觉到一种甜甜的喜悦，又有一种呆傻的木讷，很复杂，说不清楚。
这个过程可能很短，后面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些都是麻醉药物起效的表现。
等我醒来的时候，对四周一片茫然，好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一切能够映入眼帘，却完全不认识。
缓缓地看着病房以及病人。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清楚楚的记得。
这种感觉有好几天，想说话，却感觉嘴很僵，发不出声音。
拿着饭盆，打饭吃饭，这些简单的动作，都能完成。但是我感觉到自己腿很软，行动缓慢。有时候感到双手和身体不协调。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以后，我渐渐地能想到、能认清楚，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和病人，但只知道见过他们，想不起名字。
医生问过我现在什么感觉，我说好像好多记忆都没有了，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当时还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忆症，因为电影里经常看到有这种症状的病人。要是成了失忆症，那就太可怕了。
医生跟我说，你不用太担心，再过一阵子，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的记忆慢慢都可以恢复。医生这么说了，我多少有些放心。
我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医生安排我出院。
记得家里人接我出院的时候，因为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我当时的感觉没有兴奋，也没有难过，就是像一具木乃伊似的，随着他们办理手续。
那时候的我，总感觉应该像日本电影《追捕》中的那个横路敬二似的，傻乎乎的，能够做一些基本事情，有一点简单的思维，但思维时断时续连不成一个整体。
回到家里以后，记忆好像在渐渐恢复中，我当时记得很多比较久远的记忆恢复得最快，反倒是最近发生的，尤其是做手术前几天和手术中的事情还是想不起来。
（目前的ECT治疗较为安全，它最为人关注的不良反应是认知相关的不良反应，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记忆障碍的问题。刚醒来的表现属于急性意识模糊状态，是癫痫发作和麻醉的共同结果，通常在治疗结束后10-30分钟后消失。记忆障碍包括顺行性遗忘（治疗后新发生的事情记不住）和逆行性遗忘（忘记治疗前的一些记忆）。顺行性遗忘通常在结束治疗后的2周内好转，而逆行性遗忘恢复更慢，一些治疗前事件相关记忆甚至不能恢复。这些不良认知反应并不一定发生，受到治疗时的操作及麻醉等的影响。）
日子过得很单调，每天按时吃药成了家里人提醒我完成的头等大事。
这药的功能我体会最大的就是睡得特别多。吃完药就想睡觉，醒来以后还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想干，勉强可以看看电视。
回家后大概半个月，我的头脑持续地痛。
只要醒来，头的左右两侧就不停地痛，痛得不是很要命，但是一痛起来什么都不能干，只能闭上眼睛在沙发上窝着。维持这个姿势，能够感觉稍微好点。
我担心是不是药物的不良反应。然后家里人说也问了医生，医生说应该不至于有这种副作用。可能需要缓一缓，慢慢就好了。
我当时怀疑是药物的副作用，就停了几天药。
停药以后，头痛没有好转，倒是有了恶心的感觉。这种感觉更糟糕。我于是赶紧恢复了吃药。
头痛的情况，持续了10多天，总算结束了。不过这个经历，使我对医生给我采用无抽治疗产生了怀疑。
头痛是ECT最常见的不良反应，可能每次治疗后都会有点头痛，但是一般来说能够自行缓解。
随着我自己不断地从互联网查看无抽治疗的资料，了解到此种疗法的种种危险和不人道，我越来越觉得当时对我采用无抽治疗是极端错误的。
一种对医生治疗的不信任和对抗情绪就此产生。而且万万没想到的是此后的十多年，我的生命就在这种对抗和被制服的循环中度过的。
（ECT的躯体风险主要来自全身麻醉，但它的风险和全麻下小型操作的风险持平，可能是全麻下最安全的治疗手段之一。对ECT的误解极大地限制了它的临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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