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轮回中,我们终将与一切和解

作者:王玺
来源:王玺心理空间(ID:gh_7d0e1df00f0f)

清明前两天,一位来访者跟我说:一会儿做完咨询我就要去车站,昨晚我临时决定,回老家给父母扫墓去。


原来她在头一晚的冥想中,眼前浮现的都是父母的容颜。她想到很多尘封已久的往事,那些成长中父慈母爱的温馨画面,哭得泣不成声,哭了好久好久。


这一哭,有一个心结被打开了,整个人显得轻快通透,容光焕发。


在我们一直以来的咨询中,经常谈论她和父母的关系。


她对父母是有很深的怨恨的,且这怨恨并未随着父母的离世而消散,甚至可以说更深了,父母的离去,意味着彼此的关系今生今世完全没有修复、弥补的可能了。


那一晚她想到的,全是父母的好。


她第一次体验到了自己的心和身体相连的感觉。


她从心底理解、原谅了父母,尝试去接受他们做得好和不够好的部分,并且对他们曾给予自己的一切心存感激。



死亡并非终结。


活着的人,在与逝去亲人的连接中,依然可以感受到过往的一切并未完结,依然可以修复过往的伤痛与缺憾。


就像父亲已去世多年,我依然会在心里跟他对话,依然渴望解开那些曾经的心结。


《杂阿含经》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释迦牟尼曾对弟子说法,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是天下四个大海的水多,还是在过去遥远的日子里,因为和亲爱的人别离所流的眼泪多呢?


弟子回答说:我们常听世尊的教导,所以知道,四个大海总量的总和,一定比不上在遥远的日子里,在无数次生涯中,人为所爱者离别而流下的眼泪多。


释迦牟尼称赞弟子说:在遥远的过去,在一生而再生的轮回里,在人无数次的生涯中,一定反复不知多少次遇到过父母的死,反复不知多少次遇到孩子的死,遇到朋友的死,遇到亲属的死,每一个为所爱者生离死别所流的眼泪,纵是四个大海的海水,也不能相比的啊。


原来我们已经轮回好多世了。


有一个长久以来困扰我的疑问,近日被自己觉察到了。


那就是,我为什么那么抗拒去医院?


不得不去的时候,提前几天便心生恐惧和不耐烦,恨不得尽快完成,尽快逃离。有时心里甚至会有隐隐的怒气。


我有一个来访者特别喜欢去医院,有一次咨询迟到了,迟到的原因是“在来的路上感觉到肚子不舒服,所以拐到最近的医院去做了个检查”。


听她这么讲,我甚至有点羡慕。


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我胆子很大。年轻时常常一个人走夜路,摸黑去爬山,去毒蛇出没的野地挖野菜,沿着荒无人烟的河流或铁路走上一天……

到现在也很少怕什么。有一回智捉小偷,直接擒住小偷后脖领,把他拉到保安处,吓得他连声求饶,目睹全过程的男女同事被惊得一愣愣(以至于忘了帮忙),直言我长着女人的脸,心里却住着个男人。


不怕去殡仪馆,不怕看死人,不怕看人死火化的过程。父亲临火化前,我用手触摸他坚硬冰冷如大理石的脸。婆婆去世,我特地去看一眼躺在灵柩里的她。关系远一些的人去世,参加追悼会时也不怕去看逝者的脸,且注意到那张脸通常被化妆到失了真,生前高大的人死后竟缩成那么小的一团。


生活中遇到什么困扰或难题,也是全力面对,越挫越勇。


有好几位来访者表达过对我力量感的喜欢,说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只要跟我探讨后就不会太害怕了。

觉察到对医院的抗拒,来自年幼时,我直接面对了重要亲人的死亡。


没有人保护我,也没有人告诉我,死亡是什么,死的人去了哪儿。


外公去世的时候,大人们带着我一起守在病房里,有人告诉我:等心电图那条线直了,人就没了。


结果我亲眼看到那条线直了,外公没了。



外婆去世前,因为怕死在城里要被火化,感觉人快不行时,一家大小便提前护送她回了乡下亲戚家。


外婆去世当晚,我守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她已瘦削干枯如柴禾,两只眼睛大而空洞,虽然目光望向我,却又像望向我身后巨大的虚空,一呼一吸间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眼看着她的呼吸越来越短促,越来越短促。


外婆平静离世,如愿土葬。


墓地风水很好。


那时我不懂,不懂为信佛的外婆念佛号,或许能让她走得更安心。


回想起来,那时候大人们也不懂,不懂得告诉孩子死亡是什么,不懂得保护孩子,让孩子直接、突兀地直面了死亡。大人们看不到孩子的脆弱,因为在他(她)们心里自己也是孩子。


所以我意识层面的不怕,其实是潜意识层面的怕。


我用不怕来抵抗怕,用靠近死亡来防御恐惧。

父亲当年得癌症,托朋友找了北京著名的一把刀,却被告知他的病情已无法手术。回老家陪伴父亲数天后,我返回北京,不停加班、出差连轴转,用忙碌来掩盖内心的焦虑,我怕一闲下来就要想到生病的父亲。


因为有距离,中间有一段时间父亲情况相对平稳时,我甚至幻想也许他没事了,没准会有奇迹发生。


到了5月末,我开始每晚从梦里惊醒,醒来后全身出汗,莫名的心慌。


6月6号凌晨,我清楚看到父亲站在我的卧室门口,对我说:二妹,我走了。


当即从床上坐起,这时电话响了,弟弟说,爸爸走了。


表面上我很镇定地安排一切,但心里好慌,慌到不敢回老家。


真正面对父亲的遗容时,我反而很平静。

父亲的丧事办得很热闹。


那时老家流行办丧事请乐队,请歌手唱歌,参加葬礼的人也可以轮番登台演唱,记得我们家有几个唱得好的亲戚也跑上去献唱,气氛甚至有些热烈欢快。那是一个奇特到令人有些哭笑不得的场面,表面的喧哗稀释了丧亲的悲痛。


当时的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克制了把歌手拎下来捶打一番的冲动,心里想的是,早知如此,真该请寺庙僧侣来为父亲念经超度。


葬礼后我在当地寺庙为父亲做了一场放焰口的佛事,我们一家和十几位僧侣一起,整个仪轨缓慢冗长,却又庄严肃穆。


四小时后仪轨结束,我们走出屋子,发现之前阴冷暗沉的天空突然放晴,阳光灿烂,和风习习,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


寺庙住持说这是吉兆啊。

父亲走后没多久,我去希腊雅典观摩奥运会,采访奥组委安保官员,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没有人发现我刚经历了丧亲之痛。


回国后我开始长达半年的头晕,医院CT照了好几次,结果都没问题。


有一次采访心理专家沃建中教授,结束时他额外送我一个福利,问我个人有没有想问的问题,我立刻提起父亲死后我的头晕症状,他问了我几个问题,交流过程中不露痕迹地使用了空椅子技术,让我当即落泪、放松。


如今想来,我是多么感激他,因为他的一次善举,从此我不再头晕,还萌生了对心理学的兴趣,并成为一名心理师。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不断了解自己的过程中,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我看到我父母的家族里,有很多愤怒、悲伤的能量被堵住了。

这导致很多时候,很多真实的情绪无法表达,或者说,以表达真实的情绪为羞耻。


就像我的父亲,生前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生气发火,贬损打骂子女,他曾经像噩梦一样笼罩我的青少年时代,我对他痛恨、疏远,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对他的逐渐了解始于他去世之后,把他放到他成长的背景里,放到他家族对他的期望、索取里,放到他和母亲的婚姻模式里,才能慢慢去理解他,也因这理解而心里稍得释然。


一个如此粗暴对待子女的人,也曾被粗暴对待过吧。可惜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已无从了解,我只能根据记忆和家人对他的讲述去拼凑。


还有我的外婆,年轻时曾经历过四次丧子之痛,之后带着第五个孩子(也就是我妈妈)历经异乡颠沛流离之苦,再度结婚生子,一生操劳,后半生方享安宁。印象中的她,是慈祥平和、吃斋念佛的老人,未曾感受过她有别的情绪。

她的子女,个个是屏蔽情绪的高手。比如我妈,在过去很多年里我一直认为她开朗热情,后来才发现很多时候她其实压抑、隐忍,且拒不承认。我小姨和舅舅也一样,一旦面对可能发生的矛盾或冲突,都会迅速转移话题。

站在一个时代的背景和一个人的成长背景下去看待和了解,我们最终会原谅很多人和事。


就像我的一些来访者,可能年轻的时候没有能力去理解、修复很多关系,等到了一定年龄,会开始尝试去理解过往的伤痛,和带来这些伤痛的父母。会默默地和家族的过往连接,和那些还存活于世却早已疏远的亲戚连接,这种连接让人感到安慰,感到踏实。


活着的人,是家族生命的延续,我们渴望与生命的来处连接,渴望祖先的祝福与保佑。


有人说清明节是中国人的感恩节,它让我们与家族、与祖先连接,让家族里那些逝去亲人的生命在这一天被看到,被关注,被祭典。


这样的仪式对活着的人有很重要的意义,它不仅代表对逝去亲人的追思与怀念,也促使我们对自己的内心世界进行梳理与整合。

因为我们终其一生想知道的,无非这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我将去往何处?


解决了这些问题,我们才能活得明明白白,才能活得有确定感。


爱与恨,悲与喜,生与死,看上去是矛盾的,却又是一体的。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无所谓好坏,都是真实的存在。


我们接纳这一切,也接纳了我们自己。


从而完成与自己、与万事万物的和解。


我的咨询感悟:无论掌握多少咨询技术与手段,都抵不上咨询师丰富的人生阅历、不断完善整合的自我及一颗真诚助人的心来得有效。咨询师能走多远,来访者就可以走多远。


作者:王玺,北京资深心理师(从业十年),曾当过公务员、杂志副总编辑,发表作品百万字,曾获北京市好新闻一等奖,出版人物传记《路在脚下延伸》,曾任天津电视台《我是当事人》栏目嘉宾专家。公众号:王玺心理空间(ID:gh_7d0e1df00f0f)

责任编辑:Spencer Kenn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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