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也曾让我觉得19楼下的黑色很吸引人

文:Jelly
来源:爱与生命(ID:sexuality_edu)

“Jelly,那段时间我看到是你的手机来电,我都会心头一紧。”这是一年后,朋友DH对我说的话。

在大一寒假的时候,我和交往了近一年的初恋男友分手了。父母在我7岁那年离婚了,通常过年的时候,我是和爸爸一起在老家团年,除夕之后,觉得太压抑了,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团年的氛围里。

于是编了个谎话,说大年初一要去妈妈(A城)那里过年。但是实际上,妈妈和我另一位爸爸是在外地旅行过年。

 

所以,回到A城,也还是一个人。

家里人有许多事情不知道,例如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连续很多个晚上失眠到三四点钟,不知道我晚上不知不觉就哭了,不知道我吃一丁点就饱了,不知道我的体重从120斤瘦到了96斤。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不知道,例如我恋爱了,例如我失恋了。

初一一整天,都没什么食欲,到了晚上觉得怎么也应该吃点东西,但是到了街上,所有商铺都关门了。回到家,躺在沙发上,一个人又哭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什么都不想,也会哭出来。

失恋嘛,多大点事,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我不能跟太多朋友说,说多了,怕朋友觉得为什么这么久了,你的状态还是这样。

我也怕一些不太熟的人知道,担心人家觉得,怎么一个失恋就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至于么。

我怕别人不相信,一直喜欢笑、喜欢闹、风骚阳光八卦大大咧咧的自己,因为一个失恋,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打了结的头发,每天得花时间整理很久,但是哪怕就是小憩之后,又会打结。明明清楚只是头发打结,但是偏偏在整理头发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把手指割破。

想完了一遍,觉得肚子饿得难受,又一点都吃不下东西。就想去阳台吹吹风。

家里住在19楼,从阳台往外面看,一栋又一栋的楼都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明明算是比较凄凉的景象吧,但是还是能自动脑补大家都回老家过年了,所以这个城市才有一种看似孤零零的幸福圆满。自己和这个感觉格格不入,就连“孤零零”都觉得形容不到自己身上。

我看着对面的那栋楼,又看了看天,看了看远方,然后看了看下面的车道。

那是人生第一次,脑袋里面空空的,只是觉得,下面空荡荡漆黑黑的道路,第一次显得特别诡异,这种“诡异”更像是褒义词,像是充满魔力的鬼魅在跟我招手,用着我觉得安心的频率、幅度在跟我招手。

我趴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

“要不就下去了吧。”我想。

 

可能几秒的时间,我突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又害怕,又难受。我清楚地意识到我自己想跳下去,我害怕自己真的跳下去,我害怕自己知道自己是真的觉得下面很好。

我慢慢摸出了手机,想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我想跟她说一件事,我想,如果听完这件事,她没有办法接受,我可能就下去了。

电话等待的声音不太漫长,当她接起电话的一刻,还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儿子,在干嘛呢?”

“妈,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尽管已经压抑了,但是还是能听出来我的哭腔,她变了口气,“嗯,咋了,你说。”

“我失恋了。”说完这句话,像个孩子一样,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她说“没事,没事。没有关系的。是哪位姑娘,你愿不愿意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或者邀请她来家里,我跟她聊聊。”

“我是同性恋。”

“……”

“我分手了,我一直不敢跟你们说,我怕你们不要我了,因为我是同性恋。”

是啊,因为我是同性恋啊。

对于我的性倾向,我朋友们基本上都知道,唯独我的父母。

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春期,成熟还是离自己隔了好大一段距离,从小缺乏安全感,把所有对爱的幻想都放纵地寄托在了初恋,因为笃定家里人不会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不会接受自己的性倾向,所有害怕焦虑和恐惧从来没有断过,所以一直选择掩饰。

那个时候,坚信至少还有“爱情”。分手了,就好像是信仰的东西一点一点崩塌了,自己没有依靠,并且眼睁睁看着脚下的路也在崩塌,而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从小就告诉自己,一定要非常非常努力,非常非常优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必须要成功,因为爸爸那边的经济情况不太好,妈妈和另一位爸爸还有我的妹妹有完整的家庭,我得很成功,一方面要照顾爸爸,一方面要让妈妈和另一位爸爸还有妹妹认可自己,好像获得了认可,才能够融入,才能够不让妈妈担心和觉得丢脸。

这些焦虑,压力从来不会告诉他们。当自己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之后,就觉得他们离真实的自己更远了,因为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害怕自己让他们觉得丢脸了。

直到遇到初恋,那个时候有了家的感觉。分手,就意味着所有的依靠没有了,所有的害怕和恐惧加倍地回来了。

所以我在想,在“下去”之前,再给妈妈打一通电话吧。

 

“我分手了,我一直不敢跟你们说,我怕你们不要我了,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哭着说。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我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爸爸对妈妈说,“你先别哭,你哭了儿子更着急。”

她说:“是经常跟你一起回家玩的那个人吗?”

我承认了。

她说:“你先别着急,我和你爸明天就回来,没有关系,我们回来慢慢聊这件事。”

 

电话结束之后,突然觉得,勒住自己脖子的那根绳子松下来了。我好久好久没有觉得这么轻松了。


第二天,妈妈和爸爸提前回来了。爸爸在客厅,妈妈直接来了我的房间,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

妈妈说:“你别担心,你昨天晚上跟我说了之后,我就和你老爸查了一晚上的资料,资料说了,这个问题是可以改回来的,不要担心。我跟你老爸找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心理医生,你过几天跟我一起去看看,让她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是同性恋,看看有没有办法改得回来。”

说真的,我希望能够“改回来”,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改回来了”,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问妈妈,“如果改不回来呢?”

“先别这么说,我们就去试试,能够改,我们就改,改不了,我们再想办法。”

后来聊了好一会儿,老爸走进来,他把手搭在妈妈肩上,笑着跟我说,“儿子,还好吧。”

之后,我和妈妈一起去了心理咨询师那里。第一次咨询,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的。

我妈妈跟咨询师表达,“我就想你帮我儿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如果是的话,他成为同性恋的原因是什么,到底能不能改回来。”

咨询师问我妈妈,“你为什么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同性恋呢?”

我妈妈愣了几秒,然后说道:“你想啊,如果他真的是同性恋,他以后的路得多难走啊,他还那么小,以后遇到的困难肯定会比别人多更多。你就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如果是,他变成同性恋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跟他亲爸离婚离得早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还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妈妈这段话,觉得好像有了一点力量。

然后咨询师让我先出去,她希望第一次咨询,单独和我妈妈聊。

 

一个小时后,妈妈出来了,她没有跟我说她们聊了什么,只是帮我购买了接下来六次的咨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如果你改不了,后面几次就当来请咨询师帮你疗疗伤吧。”

 

回家的路上,她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你先尽量试试能不能改。”

我答应了。

她说,“如果你真的不能改了,我和你爸都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的路肯定比别人更难。还有,如果你真的改不了,真的就是同性恋的话,你永远不能因为这条路太难走了、有压力或者任何原因跟女孩子谈恋爱,不然你会毁了人家的一生。”

我点头。

后来,接受了2个月的心理咨询,因为身体之前也垮了,胃病特别严重,动不动就会去医院。前前后后,大概整个春季都用在了心理咨询和去医院治疗胃病。

半年后的某一天,妈妈跟我说,她想清楚了,也完全接受了。

 

这件事至今,已经有4年了。回忆起来,可以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也可以洋洋洒洒地把细节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回想起来会觉得,原来自己曾经离“抑郁”和“自杀“”近在咫尺。

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抑郁到底有多可怕,它很可能看起来是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引发的,但是它找上一个人的时候,旁人真的不会理解它怎么就找上这个人了。

抑郁从来不是从天而降,从来不是一句“想不开”就可以轻松带过的,它在外人眼里,或许真的就是“突然”“快速”“莫名其妙”的。


那段经历,我首先想要感谢的,其实是我的那帮朋友。

因为分手之后,我已经开始“行为异常了”,虽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抑郁了,但是我很清楚,我是真的觉得生活没有意思。那段时间,我可能一天会给几个朋友打电话,像祥林嫂,说来说去都是那件事,或者就是哭,自己都厌烦了,也怕朋友们厌烦,但是自己很清楚,如果我不找个人说,我真的就要去死了。朋友是我那段时间里的救命稻草,谢谢他们每一个人,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他们相信我,陪伴我,鼓励我,温暖我。

就像DH说的那句话,“那段时间我看到是你的手机来电,我都会心头一紧。”他们害怕听到我哭,害怕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害怕帮不了我,害怕我做傻事,害怕我离开。

而我的妈妈和她的先生,我的那位爸爸,他们也在关键的时刻“救了我一命”。

他们让我知道,原来我以前的害怕、焦虑和缺乏的安全感,都是可以消失的,原来他们是爱我的,真的真的非常爱我。

我不需要非常非常努力,就能获得糖果,仅仅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害怕我是同性恋不是因为怕丢脸或者觉得同性恋不好,仅仅是因为,他们怕我以后的路难走。

没有什么能够比我儿子女儿的幸福更重要。这是妈妈说的。


还要谢谢那位咨询师,我至今不知道她和我妈妈说过什么,而我们的几次咨询里面,她也仅仅是陪伴我探索自我认同、探索我的悲伤、探索我的焦虑、探索告别与分离。

 

最后,我想说,那个抑郁当中的自己,你辛苦了;那个抑郁当中的自己,我辛苦了。我们要一起搭乘下一趟航班了,我愿意拥抱你。

你辛苦了。

我不知道抑郁中的自己,是否看得见朋友、看得见亲人、看得见身边的阳光和温暖,但是庆幸,这些朋友、这些亲人、这些善良又美好的陌生人、这些光和温暖一直都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有离开过我,所以,我最终看见了。

 

生命中每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你辛苦了。

我愿意拥抱你。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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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小鲸鱼 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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