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关系——人本存在主义治疗的视角

孤独是当代人的处境。当我们面对自己的生活处境,面对我们的“关系”,以及面对我们自己时,很多人会认为:我这辈子注定就是这样了,无可救药、也无法改变了。

 

如果我们换种心态去面对生命,存在的议题也随之焕发了生机。当我们体悟到自己是作为独一无二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是我,我要活出真实的自己——你会发现,生命中每时每刻,都蕴含着极可贵的自由。

 

给大家分享一段故事,也许能帮助你体会孤独、死亡、自由与成长等等之间的关系。

 

一.


小A 高考落榜那年,又经历了母亲去世,经朋友介绍找到了我。当时的小A,状态很消沉,她对我缓缓诉说了落榜后的复读历程,以及妈妈去世给她带来的打击。

当时,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和年迈的奶奶,还都需要她照顾。亲人的离世,加上生活和学业的双重压力一股脑涌向她。她开始自责,她觉得她照顾父亲和奶奶,没有妈妈在世时做得好。她感到失望和难过,觉得命运对她非常残忍,既孤独又无助。 

那段时间,她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感觉生活很没意义,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而对当下生活和学业给她的难题,又觉得避无可避, 这些都让她绝望。

 

我试着感受着她的情绪和处境,真的很艰难,很不容易。听完她的遭遇后,我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随着她的叙述中流露的情感,直接浮现出我陪伴母亲那段时间的孤独与不易。

 

我告诉她,听了她的讲述,我联想到我的母亲。得到她允许后,我简单讲了我如何陪伴母亲面对衰老、面对老年痴呆的一段经历。在这个过程中,我体验着、也呈现着我的无助,表达了我的自责和哀伤的一些情感。

我想通过这段故事,向小A传递我对她的共情,以及作为一个人在她面前的真实和开放,并且让她感受到我不仅接纳,而且愿意体验到她的痛苦情感。我希望她了解,在她对面的我,不是咨询师的角色,而是愿意投入到我们两个人真实的关系中。

 

在讲述了我的故事之后,我对小A说:

“刚刚你叙述时,我试着感受你的处境。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人背着大大的背包,走在荒凉旷野中。背包很重,却没有水;前方很宽阔,却没有路。我感受到很无助,也很寂寞。

 

我不知道,如果是我,我有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生活,因为这些真的很不容易。我也不敢说,我能理解你,我甚至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到你。

 

我只想对你说,我非常感谢你,信任我,让我有经历陪你一起经历这段艰难的时期。我想让你知道,只要你愿意,我很愿意和你一起来寻找出路。”

 

我说完之后,小A沉默了许久,任凭眼泪在脸上滑落。我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心在孤独与痛苦中相遇了。

 

欧文·亚隆在谈到“如何面对孤独”时说,虽然关系可以舒缓孤独,却不可能完全消除孤独。并没有解决孤独的办法,孤独是存在的一部分。我们必须面对孤独,找到容纳孤独的办法。

 

咨询师和来访者在孤独的痛苦感受中相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轻孤独恐惧。我们都是黑暗海洋上行驶的孤独船只,我们可以看到其他船上的灯光;虽然,我们无法碰触这些船,但是他们的存在以及处境的相似,给了我们莫大的安慰。

 

在存在主义心理治疗的视角下,我们不仅需要帮助来访者直面自己生命中真实的苦难和限制,也要帮助来访者看见自己生命中真实的资源和潜能。

 

二.

在咨询前期,咨询师的陪伴是一个重要资源。但随着咨询关系的发展,我们需要也必须要帮助来访者看见自己内部的资源。

 

小A的生活足够艰难,但她面对艰难的生活处境,也足够努力、足够真诚和勇敢。只是她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资源,这里面有妈妈离世带来的悲痛,让她封闭了和妈妈之间丰富且珍贵的关系体验。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强调,尊重来访者的节奏,需要咨询师有极大的克制,不要轻易揭开来访者内心深处的痛苦。我们只要陪伴来访者,一点点地接近,一点点地更新。

 

在与小 A 一起工作的三个月里,我们一起谈论着这场关系,一起数算着自己身上的优点,一起自责着高考的失利,一起总结自己在关系中需要长点儿心的、也就是那些不成熟的互动模式。我们一起通过催眠,和身体感受链接;一起讨论着未来的发展方向,也感叹着童年的纯真和当下生活的艰辛。

 

直到有一天,小 A 提到了一个梦,一个和妈妈相见的梦。在梦里,妈妈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虽然知道妈妈已经走了,在那一刻,她愿意相信妈妈真的回来看她。我们分享了她与妈妈相见时的欣喜,也分享着梦醒后的巨大失落和感伤。

 

我当时的直觉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于是我邀请小A:

如果现在妈妈坐在面前的椅子上, 就在我们的眼前,你愿意试着和他说说话吗?

 

小A听完,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但转瞬即逝。她沉默了许久,说妈妈已经听不到了。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听得到,而且妈妈昨晚能来看你,我相信她也可以听到。

 

小 A 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试试吧。

 

她好半天从喉咙中吐出了有些含糊的一个字——妈;接着她很小声的说:我……我想你了。这几个字刚一出口,她“哇”的一声哭了,抽泣着说:妈,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看我,我好想你呀。

 

她哭了好久,也说了好多。那一次,我没有强忍着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在她旁边静静地流泪,听着她和妈妈这段久违的对话;我也在心里也不断地念叨着:小A,你真的很棒!小A 妈妈,谢谢你!

 

三.


那次咨询后,又过了几个月,小 A 选择结束了咨询。她不只和妈妈建立起了新的关系,也和他的爸爸重新建立起了关系。她热爱她的复读生涯,分享着一起照顾奶奶和爸爸的日子;她记起了很多小时候的美好的事情,也看到了越来越多当下美好的事情。

 

欧文·亚隆在论述“孤独和治疗关系”时写道:心理治疗的目的,是把病人带到能够做出自由选择的境地。关系产生疗愈,这是心理咨询师必须学习的最重要的一课。每一位咨询师在临床工作中都会不断观察到关系本身对病人的重要治疗作用,甚至超越了咨询师的理论取向。

 

通过咨访关系的建立与深化,治疗师陪伴来访者直面自己的有限性,也拥抱自己的可能性。在生命的自我限定和存在既定中,活出更加完整、真实、独特、自由的自己。 

 

最后,我想引用以人本主义治疗创始人卡尔·罗杰斯的一段话:

 

“在经历了30多年的临床工作和实证研究后,我越来越相信,如果我有幸在咨询中与来访者一起创造出共情、接纳、真诚、信任的存在关系场,在这个注意性的关系中,来访者的改变和成长几乎是必然发生的。”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如果你想建立高品质的咨询关系,提高自己的临床技能和深化自身的理论基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回到你的生命关系和体验中,去发展出一个具有治疗性的、你自己的存在。

 

在孤独、死亡、无意义、自由等等的存在议题面前,谁是咨询师,谁是来访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或许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我和你,我们一起经历这场满是荆棘、却也遍布惊喜的冒险之旅。毕竟活着就是一场冒险。  

  

文:伊林  (公众号:渡过;关于“渡过”——心理障碍患者互助康复社区,真实原创,知行合一,自渡渡人。)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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