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系列之一:什么是创伤及创伤的形式

今天是2020年的222日。

 

123日,武汉封城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30天。

 

如果把这次抗击新冠肺炎比喻成一场战争,而这场战争是由许多次战斗组成的话,武汉封城可以说是吹响了第一场战斗的号角。

 

我们中的有些人亲历战斗,有些人被卷入战斗,更多的人是在大后方间接参与了战斗。

 

亲历战斗的可能是一线的医护人员,也可能是不幸感染病毒的患者及其家属…


卷入战斗的可能是提供物质帮助或精神支持的普通人,包括大批管理、安全保障、后勤服务人员等… 


而我们大部分人是以唇齿相依的心态,间接参与了这一场场惊心动魄战斗的普罗大众。

 

不同的人,卷入程度不同,在这场战争中承受的压力与危险不同,内心焦虑与恐慌程度也不一样。

 

相同的是,外在世界的纷斗映入内心世界,如同一个大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水面,涟漪已不足以描述影响,很多时候止不住的是内心的翻山倒海。

 

创伤正在以不同的方式、程度、角度尾随病毒,驻扎在不同的人内心。

 

有一些人因这次疫情产生新的创伤,有一些人因这次疫情被唤起了旧创伤,也有一些人因这次疫情治愈了过去的创伤。

 

在这个“创伤系列”中,我们会谈到:

 

(1)什么是创伤


(2)创伤的不同表现形式 


(3)创伤底层逻辑


(4)如何应对创伤和创伤预后

 

第一部分:

我们谈谈什么是创伤

 

设想一下当我们在切菜,刀一滑,或许会切到我们的小手指,血会流出来,形成一个小伤口;或者我们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上可能会擦伤,这些小伤口直观地发生在身体上。而在我们看不到的心理,同样会有这些小伤口。


比如在疫情中,没有口罩会让很多人感觉暴露在危险中而没有了保护;当没有足够的口罩,这种外在真实存在的缺乏与内在一直都存在的匮乏感、低价值感连接,很容易放大内心的焦虑与烦躁。


大家可以看到很多人都为口罩发愁,这当然有现实原因,但不可忽视的是内在曾经因为匮乏而导致的绝望感。


如果这种绝望感被放大或泛化,比如当看到某些地方因医疗设施或医疗人员缺少或生活资料不足等等同时发生的时侯,会加强内心的恐慌,以至于有一些人会引起“急性焦虑发作”或在疫情过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无法停止囤积食物、口罩、消毒水,甚至“双黄连”等等行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用老百姓的通俗语言描述的创伤。

 

再设想一下在战场上的战士被枪伤或者地震里被跌落的房柱压断了大腿等等情景,这些巨大的外的伤害也同样会发生在我们的内心。


比如,这次疫情的死亡率虽然不高,但每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后面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对疫情没有掌控感,不清晰传染途径,没有行之有效的药物等等让一个个普通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读到一个个生离死别或死里逃生的活生生的故事,这些别人的经历就像一个个“枪伤”留在我们的内心。

 

*创伤有不同的发生方式:

 

有一些创伤是以突然发生和巨大冲击为特点让个体没有任何准备就扑面而来;


有一些创伤是细水长流的慢慢发酵最终发生的时候会一点一点的蚕食我们的心灵。

 

*创伤有不同的引发状态:

 

其一是战争,洪水,地震、火灾、空难等等强大的事件。


其二是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可能会长期经历到的抛弃、拒绝、忽视、情绪虐待、躯体虐待或者暴力等等累积事件。


其三是像“疫情”或“传染病”等流传广泛迅速,强度中等的事件,一方面具有冲击力,同时也具有波及的累积影响。


因此,疫情中的创伤,有它独特的一面:它不会与病毒同时发生,不是爆发性的;而是慢慢累积,尾随疫情的发展而来。

 

总体而言,创伤是指生活中具有较为严重的伤害事件所引起的心理、情绪甚至生理的不正常状态,它常常是超出一般常人经验的事件及感受,无能为力与无助感是主要的感受。

 

第二部分:

我们看看这次疫情中

可能会产生怎样的创伤?

 

首先我们要知道疫情与创伤的关系。

 

由疫情引发的直接创伤不是没有,但由于疫情冲击力不像战争,地震等强烈,往往创伤的呈现更多会在疫情消退,甚至是疫情结束之后才浮现出来;


因为人们在这一个月里全力以赴在生理和安全层面抗争,正所谓人只有在保命之后才有可能谈及心理议题;这就如同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

 

*本次疫情的特点有3点

 

病毒感染人数是以几何级别的积累扩散;


病毒有潜伏期,常常潜伏期无症状并具传染力;


相当多被病毒攻击成功的人都有身体基础疾病。

 

*相应的,创伤也有3个特点:

 

疫情中信息轰炸,心理压力处于几何级别的累积;


由于疫情涉及的是生命基础需求,容易唤起过往曾经有过但被压抑下去的创伤经历;


被波及的会是抗压力低、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人。

 

整体而言,疫情的整个过程相当于创伤的培养皿,两者一前一后伴随而来。

 

其次,我们看看针对这次疫情,有可能的创伤影响:

 

第一、 病毒对我们内心的影响:与安全感相关的创伤

这个影响主要体现在基本生存安全感上;


包括:


1)太多未知领域,不可控


2)对生命丧失的恐惧

长时间对病毒的措手无策,不知道病毒的运行原理,不了解病毒的起源,不清楚病毒的有效防治药物,这让很多人焦虑与恐慌。


这个病毒不但毒性强,而且不守规矩,飘忽不定,琢磨不透。


相对于病毒,人是处于防御的位置,比如戴口罩,洗手,消毒衣物,减少接触,自我隔离等等都相当被动,这相当于一场突发而来的战争,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这种处于被动的,大量未知的,失控的局面会直接冲击一个人的基本安全面。

“我中招了吗?”


“我喉咙不舒服,是不是感染病毒了”


“我每天都睡不好,会不会免疫力低下,已经感染病毒”

    …


这就如医学院的学生,当了解到各种病的症状时,很容易对号入座。


危机之下,没有可靠有效的防疫药物的时候,人们过度焦虑会引发对疫情症状的高敏感性。


有一些人会因此疑神疑鬼,坐立不安。甚至会对自身出现的一些身体状况作出不合实际的解释,时刻担心自己会染上病毒;对自我的身体或精神状况产生不必要的警觉。


比如有一些人感觉到四周空气都是病毒,连呼吸这么本能的事情都觉得不安全;还有一些人会不断的洗手,换衣服,洗衣服,好像四周都布满了细菌病毒等;这种超过常规的忧虑与恐惧,常伴有焦虑或抑郁。

在基本安全感受到挑战的时候,人是极其脆弱的,心理的承受能力下降,如果不注意调整自己的心态,适时将自己与外界,尤其从“信息瀑布”中脱离出来,很容易深陷其中,会慢慢泛化,形成安全感受威胁的创伤和对丧失恐惧的创伤。

如果这样的情况随着疫情的退却而没有减弱,时间超过二个月,需要考虑寻求心理专业人员的帮助。

  

第二、武汉封城、日本“珍珠号”游船以及国外一些国家暂停航空运输等往来渠道对我们内心的影响:与信任感相关的创伤

无论是武汉的封城,其他城市小区的封闭管理,还是自我隔离,以家庭为单位规定时间人数外出,亦或仍停在日本横滨港的“钻石公主”号游轮,无不以被限制物理空间的方式笼罩在疫情扩散的阴影下。


病毒是看不见的,但作为病毒的载体--人成了病毒最危险的体现物;14天,甚至更长时间的潜伏,还有无症状的“超级病毒传播者”都让每一个人岌岌可危,甚至在一个家里,彼此之间都需要留有一定的距离。

这对有过往有传染病史的人、对一些幽闭恐惧症或强迫症患者,以及习惯没有边界的人,习惯被侵入边界的人会产生很多情绪问题,而对心理承受能力低的人,时间长了会形成被抛弃、被拒绝,缺少支持甚至有被放弃的创伤。

我们举个例子:


乙肝,这个在中国常见的慢性病。


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是由于感染乙型肝炎病毒(HBV)引起的,乙型肝炎患者和HBV携带者是本病的主要传染源,HBV可通过母婴、血和血液制品、破损的皮肤黏膜及性接触传播。


但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由于人们对乙肝的认识不足,很多人会认为吃饭喝水也会传染,甚至与乙肝患者握手都会有可能被染上。


这种“恐乙”不但发生在日常生活,还出现在招生就业的条例里;这让很多的乙肝患者除了承受身体的煎熬,更主要的是来自于精神上的被排斥、被歧视,还有被拒绝。

中国曾经有一亿多人被排除在社会的边缘,人格和生存权利无法得到保障,乙肝因此被称为“中国第一病”。


有些家庭因为有家庭成员有乙肝,要分碗筷吃饭,分锅煮饭,几乎所有生活用品都需要隔开使用;


有一些单位食堂,专门设置乙肝患者饭碟;


乙肝患者因此产生自卑或低人一等的感受,不敢与朋友一起用餐,甚至有一些人不敢结婚,或者在亲密关系中长期处于讨好的位置等等;

这几乎是当下疫情隔离生活的“微缩版”,却早已发生在中国大约一亿人的接近两代人的生活中。


虽然现在由于对乙肝的传染途径的澄清以及法律上的保护增强,大众逐渐解除了对乙肝患者的歧视与排斥,但是曾经有过的具体到生活方方面面的经历依旧让许多乙肝患者心有余悸。


这次疫情中,由于存在14天的潜伏期,症状不明显或无症状但有传染力,使人与人之间多了很多怀疑与猜测,人与人的信任度再次受到挑战,不得已只能用地域作为一个划分,却让许多健康的人因此承受了不必要的歧视与压力。

 

乙肝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恐艾”以及其他慢性传染病都有机会让过往的创伤活跃起来。

 

创伤中人,最大的感受是无力与无助,这个部分与羞耻和内疚往往是相联系的。

 

比如得了传染病的人是无辜的,但由于其他人害怕或恐惧,发出的信号就是“离我远一点”或者“你是不好的”。

这种“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我是不好的”,会贯穿在受到创伤的整个过程中。

 

接下来,我们谈谈创伤的的形式与变形。

 

大体而言,创伤有两种形式:显性创伤与隐性创伤。

 

显性创伤,又叫做直接创伤。

 

比较典型的是急性应急症以及创伤后应急障碍(PTSD急性应急症与创伤后应急障碍在症状上是相似的,只是时间不一样。


急性应急症不到一个月,而如果被诊断为PTSD,相关症状至少已经持续一个月以上;对PTSD患者来说,他们无时无刻不感到焦虑抑郁,并通过自己像被驱动似的去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突然离家等类似于“人生游戏”和噩梦不断的方式来重演。

 

对于战斗在第一线的医务人员以及不幸感染病毒而过世的患者及其家属,这一类的创伤是需要做备忘录的。当有公共重大事件发生,心理支援制度应该是整个对应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疫情中,对于我们普罗大众,最为常见的可能的创伤又是什么呢?


由于大多数人只是被卷入,而不是直接经历,所以创伤并不直接可见,可能会形成隐形创伤。

 

隐形创伤,又称为间接创伤。

 

一般多发于那些曾经历过类似事件或过于聚焦于浏览疫情的信息源、关注过量细节的人以及相对容易焦虑或原本容易产生抑郁状态的抗压力低、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人。

 

隐形创伤并非没有症状,只是症状的显现不在本次事件的直接创伤的发生者,却如同直接创伤发生者一样承受了内心巨大的压力与无助。


(1)替代创伤

 

替代性创伤是指得知他人创伤经历后发生的,原本是指专业心理人员由于了解或过渡卷入被救助人的创伤而对自身产生的创伤;

 

现在用来指代一般人在灾难中,由于受到大量严重灾难信息的冲击,包括但并不仅限于文字图片视频,从而承载了某些无法排解但又不属于自己亲身经历的创伤。

 

作为一般人,大量了解疫情信息,甚至浸泡在大大小小疫情消息的“海洋”中,不懂筛选与过滤,容易在得知他人的创伤(譬如亲人过世等),如同亲临创伤现场,内心承接了莫名的痛苦,甚至是绝望;


例如:有些人看了“医院的院长在疫情中去世,他的妻子追着灵车哭倒在地”的视频,会止不住一直流泪,甚至情绪崩溃,长时间无法调节与排解。


如果不懂得筛选并远离疫情的信息源,很有可能会成为替代性创伤的新宿主。

 

此外,通过替代性创伤来获取“并存感”也是一些人的需要。

 

成为“悲惨世界命运共同体”是对某些曾有被抛弃经历或分离创伤人士的抚慰;通过共同处于被创伤的位置上来获取安全感。

 

举一个例子:

 

小玉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妈妈怕她哭闹,害怕自己心软舍不得小玉,就在一个夜里悄悄离去。父亲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处理,只能骗小玉妈妈出差了。一骗就是五年,直到读小学三年级,她模模糊糊知道妈妈离开她了,但当她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答案仍然是出差。


小玉当然不相信,她开始怀疑妈妈死了。这个怀疑一直藏在她心里。等到初中,小玉已经可以确信妈妈不是出差,而是和爸爸离婚以后再没回来。但这个时候,在她的内心,她怀疑妈妈死了的想法从未消失。


父母离婚,原本这是他们的创伤,可是由于他们没有正面面对小玉,小玉只能通过长期“浸泡”在自己的猜测之中来获得掌控感。


因为“妈妈死了”和“妈妈不要他了”是两种不同程度的分离;“妈妈死了”是被动的抛弃,妈妈还爱他,只是死了,所以他和妈妈不得不分开;而“妈妈不要他了”是主动的抛弃,意味着妈妈不爱他了。

 

他需要用“妈妈死了”这种方式保有妈妈对他的爱;但现实层面他又很清楚妈妈的离开是因为父母离婚。

这种替代性创伤让她无法真正信任他人,后来小玉的婚姻生活也有很多波折,她一直用离婚来重演她父母的故事,希望能够与当年她五岁时的那个时空连接,她通过离婚的方式与当年离婚的父母在一起,成为父母离婚悲伤中的一员,成为他们悲惨世界的命运共同体,从此不分离。

 

如果不了解这个部分,大家只能看到她不断的离婚;只有看到小玉替代性创伤这个部分,小玉才能从过去的时空中抽离出来,不需要用自己来祭奠父母的分离,白白耗掉许多人生时光,而能够真正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2)二次创伤


有一些媒体,为了阅读量与满足大众的好奇心,以一个看客的身份以及吸引眼球的目的对当事人作采访,在当事人描述其亲人如何悲惨过世等个人经历时,未做适当的私隐保护,让当事人在暴露之后又没有给予真诚的关怀与帮助,甚至在采访文章中加上很多自己的评判等等,都会让当事人在陈述与被展示的过程中受到来自于采访媒体工作者的再次伤害。

 

还有临床常见的代际创伤,由于与本次疫情并无直接关系,我们只是提醒一下的。感兴趣的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

 

(待续-创伤系列之二:创伤的底层逻辑、处理及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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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丽华  (广州心理咨询师,首发微信公众号:chenlihuaxinli)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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