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的悲剧——《女性性瘾者》

弗洛伊德用俄狄浦斯神话来阐述在人的成长中的关键时期,多尔多也强调这个“俄狄浦斯阉割”的重要性。


电影《女性性瘾者》讲述了一个性倒错的女人乔伊的故事,我们从中看到了俄狄浦斯的矛盾冲突,也看到了女性性的的成长的一路坎坷。

关键词:俄狄浦斯 女性性瘾者 阉割


  

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夜晚,学者塞里格曼偶遇了遍体鳞伤躺在雪地里的女子乔伊,好心的塞里格曼将乔伊接回家里疗养,却没想到,等待着他的,是一个充满了扭曲情欲的故事。

女主角乔伊讲述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总能找到办法让自己得到性快感。年幼的无知和懵懂让乔伊欣然接受了自己的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大胆又奔放的徜徉在情欲之海中,甚至和好友一起创办了专门接纳“女性瘾者”的俱乐部。

01

童年的乔伊

乔伊在一个又一个性伴侣身上找寻的到底是什么?

乔伊和她的伙伴不惜一切代价,寻求找寻另外一种享乐。

她们以为可以找到、赢得这样的享乐。

乔伊的第一个男人名叫杰罗姆,当成年后的乔伊再度遇见杰罗姆之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深深地爱上了他,而悲剧的是,乔伊发现唯独杰罗姆的爱抚无法燃起她的激情,在性和爱之间,乔伊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她一直在疯狂地寻找一种方式,让她的性器官得到满足。行驶的火车、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医院……任何人都可以排号和她做爱!很多的场景,比如和两个黑人在一间屋子的场景,他们虽然性器官很粗大,但他们什么都没干,因为他们居然无视乔伊的存在,一直在争论谁先来而互掐。

这个场景很讽刺,乔伊一直没有得到性器官的满足。而实际上想得到一个满足,不是器官得到满足,而是需要有欲望、幻想。

导演让我们看到他想展现的情景:乔伊在父亲去世后,她频繁的各种各样的性活动,和不同的男人约会,直到有一天她开始在花园、路边一直走路,行走。

我们会把自己认同于她的正在行走的身体,能感受到我们自己也是她的身体,她的脸部,她的腿,在走的过程中,展现出女性性感的腿、裙子。这种形象,始终使我们联想到或者介入到女性的或者性化的一个身体当中。 

电影用很鲜活的形象,展现这样的细节,在电影里,乔伊表现了她很多的器官,但她的胸部,她的女性特质的乳房没有表现出来,一直都像一个小女孩的乳房一样,没有发育成熟。从小对性的探索,她用各种方法去尝试获得满足,但她不清楚,两性间只有性行为是不够的,爱需要言说,爱发生在符号界。

弗洛伊德在1905年的《性学三论》前言里讲到:性的缺失不是性器官的享乐的缺失,是一个言语的缺失,也就是说,不是性器官才能达到享乐,要另外的因素,言语、爱才能达到享乐。

02

乔伊和父亲


对童年乔伊,父亲更像一个诱惑者,在影片中:乔伊去爸爸书房,故意把书翻到讲解男女的解剖图页面看着父亲,父亲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乔伊;父亲带她去森林,去看树,听冬天树叶纷纷掉落树枝晃动的声音,给她解释树木、树叶。

爸爸侧着脸说:冬天的树很惨,叶子都掉落了,很孤独。我们好像看到了树的灵魂,这是一个隐喻,叶子都掉了,最里面的精神机制显现出来。冲动的一直在生长的树,孤独的叶子都掉落的树,像父亲自己,这样的对白则更像情人间的低语。

乔伊的爸爸对她有一个极大的吸引力,她也非常为爸爸所吸引。

所有的阉割,为了被听见和被符号化,这都必须通过话语的形式表现出来。

首先,母亲的话语最为重要,因为是母亲给出了最初形式的满足。然后,所有的阉割都必须被父亲或者是代表着权威的成年人确认。

这种父女共谋的乱伦带给乔伊的既是享乐又是痛苦。

小时候她偷偷在洗澡间手淫,多年以后在父亲病重快死前,她参与了帮她爸爸洗身子,她看到父亲的身体已经失控了,有大便,很脏,她真实地看到、摸到了,她也梦到了和爸爸有这种真实的性关系。

最后爸爸死了,悼念之后,她有一个想象的性高潮。

在医院里她随便找了一个男人疯狂做爱,不管她是和担架工还是和谁做爱,她在幻想中都有一个和父亲的想象的东西在那里。

童年在书房和成年后在医院,我们都看到她和父亲的目光的相遇,这也是一种电影语言,留给我们想象的空间,也运用了潜意识的方式,意味着我们并不能够确信发生了什么。这种含情脉脉的对视更像情人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乔伊来说,这所有的一切,是一个享乐同时又是一个巨大的痛苦,就像天主教和东正教,一边展现的是痛苦,一边展现的快乐,痛苦和快乐如影随形。

乔伊和父亲的关系就是一个乱伦的关系。

她在他者语言的位置被男人的性器官取代了,不管是勃起还是不勃起,不管时间、地点,不管这个男人是已婚还是未婚,所以她的性倒错是精神的问题。

也难怪塞利格曼感慨说:你们真是一个亵渎!本来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要回去和老婆生孩子,你们死乞白赖非要和人家有性交!

这也是癔症性人的倒错,就是想显现她们石祖的全能的力量。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说,石祖的力量就是她们的阴道,电影里这两个女孩一起到车厢,勾引男性,比如一位先生在读报纸,她们就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定要让人家和她们性交,显示石祖的威力。

她的享乐是让男人达到性高潮,是癔症的享乐。

03

欲望是语言的


整部电影中,乔伊和一个又一个男人做爱,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纯粹的肉体”,没有温情的话语和抚摸,直到乔伊的身体出现僵硬。

对乔伊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能指引她的东西,她唯一的一个祖师爷一样的东西,就是她的性器官。

她像一个男孩子一样,男孩子经常表达很喜欢自己的性器官。乔伊就像男孩子一样表达她也很喜欢她的性器官,愿意让她的性器官继续给她带来享乐,让她满足。哪怕拥有女性的身体,她依然无法阻挡自己拥有石祖的欲望。

电影里没有太多展现女性乳房,有一个场景让人印象深刻,就是乔伊生孩子,她在手术台上,有一个顶灯像镜子一样,能看见她生孩子的过程,她说她没有疼,只是觉得恶心。

还有她的僵硬,她说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身体和符号界没有任何的连接了,在电影中她在某个时刻就突然没有任何感觉了,感觉消失掉了。

乔伊的僵硬是她的症状,像所有的神经症的人来说,她们之所以维持这样的症状,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想知道症状的根源来自哪里,也不想知道意义是什么,什么都不想知道,实际上根本性的症状,在潜意识里还是和父亲的乱伦情结。

04

符号命名的缺失


乔伊第一次去见施虐狂,这个人告诉她各种要求、规矩,乔伊问他:你不问我叫什么吗?

那个人说:我不在意你叫什么。

乔伊和等在门外的其他女人一样,对这个施虐狂来说,如同一个物品一样,都是“女人”,没有名字。

对乔伊也是一样,当没有一个独特的人、被命名的人出来,她就会不停寻找,寻求和所有的男人做爱,乔伊缺失的是符号的命名。

于是,我们在影片中看到了父亲的侧脸和施虐者的侧脸,相似度90%。

欲望是语言的,而需要则是“纯粹的肉体”。

然而,没有哪个人可以在这个身体-欲望-语言的相遇之外生活。

05

难以完成的对母亲的认同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乔伊的母亲,在乔伊小的时候,她的妈妈是一个很僵硬、几乎不存在的人,她只对纸牌感兴趣。乔伊没有向她的母亲认同,电影中妈妈始终没有对乔伊说话,最常见的是妈妈背向她,一个人在玩纸牌。

到电影最后的时候,乔伊和她的养女从14、5岁一直到18岁,真正有了一些爱,抚摸。性和爱经过了前面一路坎坷的找寻,终于有一个相逢,她跟这个女孩子又找到了快感。

她的养女的右边耳朵畸形,总拿头发把耳朵挡起来,她后来跟着这个女孩,看她打篮球,最后把她领养了,爱上她了。她们俩相爱,她的爱情是女性真正的爱情,有爱情,抚摸、话语,这是同性的爱情。 

耳朵不是性化的器官,但恰恰是一个有点畸形的耳朵,拉康所说的客体小a的东西,缺失的东西,造成了一个连接,造成了一个相遇,使得她们有一个真正的感情,这部分的表达正好显示了器官和话语这两个从符号界来说,话语才是真正有意义的部分,代替了器官的部分。

在男性性器官的追寻中,她最后要崩溃。直到一个耳朵有畸形的女儿的出现,才引起了有一个真正的相遇,有一个爱情。

一开始乔伊在小组里还是很坚决地说:她不会变。

那时她认为男人的享乐都是器官的享乐,但她和瑞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最帅最男人化,相反他有些女性化,她反而跟他有了一段爱情,还跟他生了一个孩子。

改变来自耳朵有残疾的养女B小姐,她们有了爱情,她真心爱上她了,她有了一个正常的女性的享乐,她真的爱上这个父母是杀人犯的女人。在养女去收钱的时候,她会担心她,也是因为有爱。这个女孩和另外男人在一起,快把她打死了,她还说了一句:我就是要把我所有的洞都堵上。她真的拥有爱情了,不论结局怎样。

直到这时,她才完成了向母亲的认同:在养女另觅新欢她独自在家时,她玩起了纸牌,而且是当年母亲玩的同一副纸牌。

这个认同的过程太漫长,让乔伊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果当初在童年时母亲在一个母亲的位置,引入父姓、引入规则,在乔伊迷恋父亲时母亲能对她说“不”,也许乔伊就不会沉浸在对父亲的无意识乱伦幻想中,最终发展成一个性成瘾者。

像对待儿子一样,乱伦禁忌页必须对女儿说明,甚至还需要更加严厉。因为如果女儿们发现她们天然拥有吸引父亲的能力的话,她们就很容易沉湎其中。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与异性父母相关的乱伦幻想都是正常且具结构性的幻想。但是它只能是而且必须限于幻想;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必须确认孩子不可能引诱异性的父母。《百分百多尔多》3

如同电影中的乔伊,在我们的临床中也不难见到各种各样的“乔伊”,她们停留在二元想象关系中,父亲的法律在她们那里因为没有母亲的话语的引入而不存在。

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并非必须要有一个真实的父亲,但是绝对必须要有象征的父亲。如果父亲的名字缺失或者被排除了,那么人就不可能“正常”成长,而只能变成一个精神病患者。

父亲的名字引进的是法律,所以拉康说:“正是父亲的名字中我们必须认出象征功能的基础;自从历史的黎明时分起,这个功能就将父亲本人等同于法律。”


谋杀、乱伦,我们终归要掉入的陷阱 —— 俄狄浦斯情结


我们很庆幸乔伊遇到塞利格曼,收留她,听她讲述一整晚她的故事,就像一个精神分析家般聆听她。在整晚的讲述中,乔伊活死人一般的生命慢慢有了温度,生命中从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听她讲话,在这之前,她和所有的男性之间只有性行为,没有话语。

受列维-斯特劳斯的影响,拉康认为法律本质上是人性的,正是通过调节性关系,法律才将人和动物区别开来。  正是父亲的名字或父亲的隐喻在俄狄浦斯情结中将这种法律强加给主体,而父亲就是颁布禁忌和选择立法者的名称。

和塞利格曼讲了一整夜,让她终于意识到了,和塞利格曼对话,她听到了她自己的一些话语,她明白和听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听到的话语,最主要的一点,她是拥有爱情的,不管和B小姐结局多糟糕,她是真的爱她的,她明白了,爱情的享乐不是性器官的享乐。她明白了这一点,如同一个精神分析的治愈。

为了从纯粹的实在界到符号界,为了达到她的目标,经过了千难万险,掉到了各种陷阱,通过科学、艺术、宗教、自然,经过了无数考验,乔伊才到达了一个思想的维度,一个符号的维度。只是有器官是一个动物或植物,人是要有思维有思想的。 

影片结尾,塞利格曼想和乔伊有一个性关系,乔伊开枪,屏幕一片黑暗。在这一点上,是象征的、符号性的死亡,也代表了塞利格曼像她的父亲一样,掉入了乱伦的冲动的陷阱。

 

塞利格曼和乔伊一样,人的潜意识和冲动也把他拉入了这个坑,拉入了陷阱,同时也象征着对女性来说,如果不通过杀人的行为,她的女性的正常的东西也不能最终出来。

高明的导演用了一个精彩而出乎意料的结尾,这里面包含很多象征的意义,对一个长期的神经症症状,要从里面出来,必须有一个象征层面的谋杀,好像是她父亲的死亡一样。

乔伊在两方面有一个改变,第一个是她在现实层面有一个缺失,在电影中,她和她的养女,有缺陷的器官的养女有一个相遇,养女的耳朵的残疾,这个缺失让她们有了爱情;

另一个方面,就是被倾听,或是倾听本身,和塞利格曼的一夜长谈,相当于经历了一场分析一样,所以乔伊有了一个巨大的改变;

最后一个阶段,在象征层面杀死父亲。这三个阶段完成,乔伊才完成回归一个女性正常的轮回。

 对女儿来说,很清楚的是,如果男人们拥有阴茎,女人们则拥有孩子。通过其希望成为“像”母亲一样的欲望,她认同母亲,想要得到母亲所拥有的父亲,想吸引父亲。

她的欲望成为取悦父亲的欲望。这是一种强烈的欲望,并使她发展出自己的女性特质。她在母亲那里看到取悦父亲的方法,她希望并且加倍努力做出取悦父亲的事情。

遗憾的是在符号的维度乔伊赢了,她拒绝了塞利格曼的要求,她拒绝了这个像她父亲一般的男人向她提出的性要求,但同时她拿起了枪,随着一声枪响:谋杀的冲动又战胜了她!她成为一个凶手,一个违法分子,新生的乔伊又面临着毁灭,俄狄浦斯的悲剧又现实地上演了。

 

悲剧,意为美的毁灭。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与原始冲动欲望的斗争史,俄狄浦斯无意弑父娶母,在得知残酷的真相后戳瞎双眼远离人群,他不惜要毁灭自己也要遵从人类禁忌的至高律法。他的肉体消亡,精神不死!


本文源自赵旻女士主办的《影音的冲击》电影与精神分析沙龙,感谢莫斯科维玆先生对电影的精彩评述,感谢赵旻女士!

 

参考文献:
1、(法)劳伦斯·达科特:《百分比多尔多》,姜余译,漓江出版社,2015年,第73页;
2、同上,第25页;
3、同上,第71页;
4、同上,第71页;
5、马元龙著《雅克·拉康-语言维度的精神分析》东方出版社 2006年,第235页。
文:金瑜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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