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病人、精神病人(一)

很多年以前,一位在医院工作的德国护士说,如果你栽一盆花,每天都对着花讲几分钟话,那花就会开放得鲜艳一些。

我当时觉得,那不过是一位不解世情的小女孩最浪漫和温情的向往的投射而已:她需要,所以她认为花也需要。 

也是很多年以前,在报纸上读到,一些西方国家的农场主每天给奶牛听几个小时的轻音乐,奶就可以多产奶。

我想那些愚蠢的资本家应该到中国来进修一下,学学中国成语“对牛弹琴”是什么意思。

很多年过去了,在对这个世界和人性本身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我发现不懂的和需要学习的恰恰是我自己。

人的很多需要,特别是我的病人的很多需要,总是被我忽略;我躲在精神病症状学诊断标准和精神药物背后,干着机器人和兽医能干的事情,却还自以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的医生”。

心理治疗的基本原则,可以而且必须用在精神科的每一个角落,针对每一种精神科疾病的每个发病阶段。尤为重要的是,这些基本原则还应该用于调整和重建精神科领域内的医患关系。不辅以心理治疗的药物治疗是残缺的治疗,没有经过心理治疗培训的精神科医生,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精神科医生。

……

医生当着整个病房工作人员的面,问一位明显没有智力障碍的大学生病人100连续减7的问题。这里面包含的轻视是不言而喻的。

但还不算太可悲,因为智力检查是例行的;更可悲的是,那些大学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

这是一种被暗示出来的可怕“自知力”:我是不行,我需要智力测验,我只配被轻视、被侮辱。

想想看,这样的感觉痕迹留下来,即使是症状消失了,对疾病的自知力恢复了,他们又有什么信心恢复自信和社会功能?

精神科医生如果只致力于病人症状的改善和对疾病的自知力的恢复,而不管病人的社会功能的恢复,那算不得善始善终。

为数众多的在药物的作用下没有了症状和“知道自己有病”的重症精神病人还待在家里,在较大程度上就是我们精神科医生工作没有做好的证据(当然也有其他因素在共同起作用)。

一个懂得心理治疗的医生,即使在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也尊重病人的人格,保护他的自尊和自信,为他最后恢复社会功能做准备。

精神病院封闭病房的铁门铁窗,与其说是在保护病人的安全和公共安全,倒不如说是在展示精神科医生的虚弱、胆怯和无知。

我们把病人关在屋里的同时,我们自己也失去了医者的勇气和荣耀。

一些国家的精神病人可以在许多地方,如封闭式病房、开放式病房、白天医院、中途宿舍、工疗站等等;我们的病人则要么在家里,要么在封闭式病房,只有很少的时间去门诊拿一点药。

拿药时的情景可以归纳三句话:围一大群人——其他病人和家属都围在医生旁边,病人完全无隐私可言;说上三句话——医生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听病人说得太多;拿一大堆药——这是医生唯一能给的,也是病人唯一能得到的。

不愿意跟精神病人建立平等的、有双向情感交流的关系,原因可能来自医生自己内在的恐惧,他们不面对精神病人的非理性的、负性的情感等;实际上是害怕自己内心的非理性和负性情感被激活。

文:李军旗
责任编辑: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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