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无明》丨躁郁症会让人更幸福吗?

文:及格米,豆瓣主页:https://www.douban.com/people/JIGEMI/
来源:豆瓣

抑郁症已经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他们中有一些是内心孤独玲珑的艺术家,更多的,是悄无声息的平凡生命。

在张国荣十三周年纪念的演唱会上,唐鹤德用字幕留下: “人生无常,唯有爱永恒。”

抑郁症一词在今天已被广泛普及,然而对抑郁症患者内心深处的认知,也许我们还远远太少。

电影《一念无明》呈现了社会对精神类疾病患者的漠视和排斥。一念无明本是佛教语。一念生万念,一念意味着众生的念头,而无明象征着社会上的人在精神类疾病面前的盲目状态,最终念念无明。

余文乐饰演的阿东经历着躁郁症康复后回归社会的种种困难。

找工作时,他向有意雇佣的老板坦言,得到拒绝;深爱他的女友,难以真正理解他所遭受的疾病;在超市情绪崩溃大量吞咽巧克力时,围观的群众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录像,没有人关心眼前的年轻人怎么了,邻居们看见网络上的视频后联合起来驱逐他……

与他能真正彼此倾听的,只有住处一个烦恼的小男孩,然而当阿东和小男孩在天台谈天时,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地把小男孩抢过来。

对于周围环境,阿东没有答案,只有电影结尾时和父亲互相慰藉的拥抱。

不止现实生活,网络世界里,对抑郁症患者也少有善意。

2016年9月16日,乔任梁在家中把头裹进塑料袋中自杀。2015年的天津爆炸事件中,乔任梁发了一条希望大家捐助消防员家属的微博,措辞引起留言区里大量的攻击。过了两周,乔任梁为天津消防员的家人捐款一百万。网络上冷嘲热讽依旧。

天津事件后,无论他微博上发什么,都会被攻击。

乔任梁情绪持续地变差,安眠药带来了严重的肠痉挛,乔任梁身心渐渐难以撑起日常生活。

《定制幸福》剧组导演和制片人不点名地发微博:“再迟到一次就申请全行业封杀,严重抑郁症请回家治疗,不是你无数次挑衅剧组忍耐底线的理由。”

就这样,他慢慢枯萎下去了。

卡伦·霍妮在《自我的挣扎》一书道:“在某些特点方面,和正常的人性发展相比,神经官能症的过程存在一些与众不同之处,人们对它认识的范围要比实际情况狭窄很多。”多数神经官能症患者对周围的人带有一种负罪感,他们的情感体验难以被真正容纳。

污名化将带给抑郁症患者求助障碍。社会支持与及时就医对于他们来说都不可或缺。

在现代生活的重压下,抑郁症一词常被许多人常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国人它的认知仍远远不够。抑郁症和心情不好有着本质的区别。

抑郁症患者的情绪低落,通常没有现实基础,表现为持续的心情低落,不经治疗难以自行缓解。

通俗的说,抑郁症分为单相和双相。单相是单纯的抑郁发作,其特征是持续性的情绪低落;双相则抑郁伴有兴奋,俗称躁郁症,医学上叫做双相情感障碍。比起单相抑郁症彻底的内心忧郁,躁郁症患者的情绪像坐过山车。

当患者躁狂发作时,会觉得活着充满了美妙的体验和非凡的意义;而抑郁发作时他们就如掉进冰窟,满目怆然,失去了生存的欲望。持久的情绪低落还会造成躯体上的痛苦。

当抑郁症患者掉进冰窟之后,再爱他们的人,也许都无法分担。加上外界的歧视与误解,这种无人知晓的状态会将他们更进一步地推向深渊。

在国内对躁郁症还停留在认知状态的时候,BBC纪录片《躁郁人生》已在引人思考一个问题:躁郁症会不会让人生更幸福?

英国喜剧演员史蒂芬·弗莱在片中凭借自身躁郁症的经历与许多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或者家庭进行交谈。弗雷多次地抛给对谈者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它,躁郁症的所有方面都会消失,并且不会抹杀这些年的快乐,你会按下它吗?”大多数人因病受尽苦难,仍然不愿改变这种状态。躁郁症的病人很享受躁狂的阶段。

弗雷在片中还探访了一对老人。他们的女儿左伊美丽,善辩,非常聪明,拥有伦敦经济学院硕士学位。在她光鲜的背后,有将近十年的患病经历。左伊永远无法承认自己得病的事实。她在日记里写满了疾病发作带来的巨大恐惧,医生开出来稳定情绪的药物,她拒绝服药。二十七岁时,左伊走到火车前自杀。

尽管躁郁症是致死率最高的心理疾病,很多患者就算有机会,也不愿摆脱它,包括弗雷自己。

躁郁症其实还有另一个俗称——天才病。躁郁症让严歌苓一直保持着灵感充沛的写作状态。她在保持高产的小说里,用一双被岁月柔和下来眼睛,冷峻慈悲地审视着小说里的平凡生命。

严歌苓在心探索的访谈中说:“艺术和文学界很多成功者患有躁郁症的例子。

这种病能让人亢奋,想象力惊人,天马行空,自我膨胀,所以很易于创作,但相伴于这种亢奋则是无法平静,常常还会失眠,会从过高的兴奋点降落到低靡点,出现类似抑郁的症状。

我从二十多岁开始受失眠和过度渴望创作的折磨,几经崩溃。最难的时候,明明想捡起地上掉的一件东西,可就是走过来走过去懒得捡,好像连捡的力气都没有。”情感体验的深度和强度是艺术创作的一部分,在文艺界,有一串长长的躁郁症患者自杀死亡名单。一些患者在服用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药物后会失去躁狂的状态,生活的乏味会让迷恋躁狂时期创造力的患者选择停药。

但实际上,很多患者在科学的治疗下,都保持着较好的工作状态和生活质量。停药或选择不治疗都是危险的,容易走入失控的境地,患者的生命会在情绪两极的转换中消耗殆尽,酿成自杀悲剧。

魏宁格说:“疾病与孤独相似,即使是最轻微的疾病也使人更为孤独。”加缪在《局外人》中说:“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他们的生活在外界看来一切都很好,精神上却承受着不被看见的痛苦,悲伤是一种无法被肉眼看见的内心真实,明明表象一片风平浪静,生却变得难以忍受。

摄影师任航在纪录片《我有一个忧郁的,小问题》中,展现了他对于拍摄裸体的审美诉求与社会道德激烈碰撞,饱受非议。从高中开始,任航便常常逃课上天台独坐很久。到了大学,他才意识到这是抑郁症,旁人难以理解他的痛苦,也难以理解他的艺术。观众说:“生命让他太痛苦了,他做了这么多努力,最终也没能建立起一套和世界温和沟通的法则。”对疾病不了解带来的干扰与指责往往会将抑郁症病人进一步推向深渊。

林奕含在大学期间因抑郁症无法参加期末考。中文系系主任在办公室对她说:“精神病的学生我看多了,自残啊,自杀啊,我看你这样蛮好、蛮正常的。”然后拎起诊断书,对林奕含说:“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她在二十五岁的婚礼上说:“我失去了快乐这个能力,就像有人失去他的眼睛,然后再也拿不回来一样。”“在中文系的时候,班上有遇到一些同学,他们是所谓的文青。他们简直恨不得能得忧郁症。他们觉得忧郁症是一件很诗情画意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我站在我的疾病里,我看出去的苍白与荒芜。”

活在一个对精神病普遍存在扁平想象的社会里,林奕含写下“世人对他人的痛苦,是缺乏想象力的”,没有人懂得她在这句话背后经历的无奈与绝望。生命的状态,本是多元。

我们当下的认知环境,对痛苦缺乏一种包容的平常心。无论是喜乐还是哀愁,都是生命呈现的朴素状态,而人用趋乐避苦的心态将之区别对待了。精致地抵御“负能量”的人,质问着“你太悲观”的人,急于要求“你必须开心起来”的人,也许会事与愿违。不由分说的劝导开解,是对病人真实感受的一种否定和排斥,这背后传递着一种站在制高点的、自以为义的对于他人痛苦的粗暴审判。

人们不会质问坐在轮椅上的人:“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却会质问躁郁症的人:“你怎么想不开?”在抑郁症长期痛苦的洗礼下,他们对生命的感知也许不乏通透。他们也奋力挣扎过,也努力给自己输入积极能量、光和希望。 

卢凯彤在歌里平静地唱着“我相信明天会更好。”

海子写下:“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 

生命停留在十八岁的史学少年林嘉文曾说:“不论参加什么活动,我看的都淡,因为做学问不能急功近利。要潜下心来。”

戴安娜王妃在短暂生命中曾用自身影响力,以俯身倾听的方式,为艾滋病患者、麻风病患者和地雷受害者带来人道主义关怀。

但无论他们如何积极乐观,抑郁症患者从深渊里出来,依然需要严谨的药物治疗与时间。更多的抑郁症病人承受的痛苦不在痛苦本身,而在于身边无人能理解那份痛苦,尊重那份痛苦。躁郁症的人往往内心极为敏锐,他们并非“想不开”,而是如感冒发烧一样,生病了。哪怕出于好意,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对抑郁症病人来说,都是一种打扰。这个时候他们需要安静的休养,耐心的陪伴与支持,哪怕一言不发。

“我全然接纳你的痛苦,我愿陪伴你等待痛苦过去,我爱你。”人类为什么会主动或被动地趋向痛苦?英国心理学家比昂认为,人类存在一种渴望真实浮现和情感成长的动机。与弗洛伊德的快乐原则相悖,在比昂的理论体系中,一个人宁愿趋向痛苦,是源于对事物表象下一种内在真实的渴望。

《英国精神病学杂志》的一项研究表明,人们拥有高智商的代价是可能陷入情绪障碍。我们保留着这样的一种可能性,躁郁症是人类向无限拓展思维付出的代价。人类精神世界研究的背后还存在着一片未知的苍穹,也许再多的概念,也无法解释生命本身。

在抑郁症面前,我们已有证实有效的现代医学,当自身或他人情绪出现异样时,积极就医遵嘱,是对抑郁症最负责任的方式。再多一些我们还能做的,是对生命与未知存有一颗永恒的敬畏心,不让误解与冷漠,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作者简介:及格米,现居广州,自由撰稿人,豆瓣主页:https://www.douban.com/people/JIGEMI/。公众号“及格鱼(ID:jigemi1973)”,纪录片爱好者,第一个家在咸鱼,第二个家在淡水。

排版:小鲸鱼   远方的你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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