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精神病院」吗?
我老家隔壁S镇上,有一家精神卫生保健院。
小时候,同学们打闹时,常常会说:
送你去S镇!神经病!疯子!
在S镇住院,相当于「疯子」。这个信念,家中大人们早早就会给小孩子种在脑子里。
如果这时候有人说:我抑郁症十多年了,想去住院。
那她一定是「疯上加疯」了。
她是怎么想的,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今天,壹心理就和大家聊聊,长期抑郁。
01
照顾他的我,都快抑郁了
医院的食堂里,坐着一家三口。
妈妈夹起饺子,努力喂进儿子口中;但儿子只是坐着,不张嘴,也不说话。
僵持了一会,妈妈有点急了,噌地站起来:
你给我张嘴!今天我非要你吃下去!
听到这,你会不会觉得:这儿子2岁吧,还要追着喂饭?
但是,这个「儿子」,看起来至少二十岁,个子也比爸妈高了。
吃药时,也是「强喂」的。
护士抓住他的胳膊,把药塞进他嘴里,然后灌水,摇晃,命令;
他不配合也不反抗,只是念叨:
不可以。药……有毒。不……不吃。
这个拒绝吃饭、吃药的病人叫小高,是个一米八多的北京小伙。
但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小伙子的朝气。
他的日常,就是驼着背,慢慢挪,活像个百岁老人;
偶尔说话,结结巴巴,更多时候沉默;
爸妈时刻跟在身后,忧心忡忡又不敢说话……
看起来,已经「废」了吧?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废人」,却曾是医学院高材生、全市英语演讲冠军呢?
抑郁,彻底改变了他的大脑,也改变了他的生活。
因为运送愉悦的神经递质罢工,小高失去了快乐,也没了做事的动力[1],甚至「懒」到出现抑郁性木僵状态。
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个木偶一样,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会动。
小高经常就是这种状态。
甚至,如果你把他的枕头抽走,让他的脑袋悬空,他还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仿佛脑袋下面还有个隐形的枕头。
听起来好笑,但是照顾他的人就头疼了。
饭还是要吃吧,药还是要服吧,身上需要擦洗吧……
我们所有能轻松完成的生活日常,在抑郁性木僵患者的那里,都变成了照顾者的「工作」。
时间长了,再爱的人,也会累,会着急,会感到挫败。
02
“我是领导,对外不可以说这个话”
长期抑郁的照顾者都如此痛苦。
那么对于病人自己,长期的抑郁,更无异于慢性凌迟。
发病时的种种症状,还不是最可怕的。
犹豫很久后,老吴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与他素不相识不说,在工作生活上更是毫不相干。
为什么要打呢?
因为老吴这几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
这通电话,为的是询问对方在吃什么抗抑郁药、副作用如何。
为什么不问医生、问身边的人呢?
因为他是领导干部,「对外不可以说这个话题」。
他问的那个人,倒是遇见过好几次这种事。
还有位官员,每次都会问「抑郁怎么治疗」,因为「家人也患抑郁症几年了」。
结果,不久后,朋友圈传来这位官员自杀的噩耗。
原来,抑郁的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他自己。
时至今日,大家对抑郁症患者仍然抱有很多偏见和误解:
“抑郁症的人就是太脆弱了”“他都管理不了情绪,怎么能管理下属呢”“这人是疯了吧”……
因为抑郁症、抑郁症患者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
陌生催生恐惧,人们就会把所有抑郁症患者贴上「标记」,从一般人群中划分出去,离自己远远的,区别对待。
但越是区别对待,人们就越不了解真实的抑郁症患者;而不了解,会带来更为变本加厉的偏见和歧视。
患者自己也能感受到这种歧视,久而久之,甚至连他自己也会开始歧视自己。
长远来看,这份「歧视」,甚至比抑郁的症状本身,杀伤力更大。
03
“我没疯,就是想住精神病院”
前面的两个故事,都来自于李兰妮女士的新书《野地灵光》(有改编演绎)。
李兰妮是深圳作家协会主席,也是一名「资深」抑郁患者。
早在1986年,她就被诊断出有抑郁症,只是当时无人重视。
2003年,她重性抑郁发作,爬上楼顶。这次,她终于开始治疗。
跟抑郁症斗争了多年,她每天都吃抗抑郁药,做过电休克、经颅磁刺激,尝试过宠物疗法、饮食疗法、认知疗法、光照疗法、阅读疗法……
她在采访中说,自己尤其喜欢靠阅读来做认知治疗,还推荐病人们阅读精神疾病相关的书籍。
2008年,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抑郁症,她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更直观、更贴近患者生活的书:《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
后来,她去各地做讲座,却在一次讲座上被问住:
学生重度抑郁想自杀,怎么也不肯住院,怎么办?
于是,为了更有说服力,她决定自己试一试。
住院期间,有人散播谣言:
李兰妮疯了,神志不清,被关在精神病院。
但对李兰妮来说,住院,只是长期抑郁的一个自救手段而已。
你恐怕难以想象:住院对抑郁症高危个案来说,竟然好处多多。
首先,环境是安全的:
镜子、绳子、伞,都会被院方收走保管;用的碗是塑料的,勺子是木质的;连洗衣液等不宜饮用的东西都要日常上锁。
这些规定和措施,都能尽最大可能地保护患者,给有自杀倾向的人身上,系上一条安全绳。
不仅如此,在靠谱的医院里:
生活是规律的。晚上九点半熄灯,三餐、热水都是定时供应的。
检查是方便的。毕竟一直在医院,安排检查和治疗,都更加便捷。
陪伴是充分的。以广州惠爱医院为例,大约两个病人共用一名护工,而这些护工都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而对于长期抑郁者的家人,患者住院,也是让自己松口气的时机。
坐飞机时,乘务人员会提醒我们:
请先戴好自己的氧气面罩,然后再帮助他人。
但长期照顾抑郁症患者的家人来说,有时候就像一直在给病人戴上面罩,却没发现自己也即将窒息。
压力是身体和心理双重的。
不仅是小高爸妈那样的着急、烦躁。甚至有时,长期抑郁症患者的家人,也可能出现「照顾者抑郁」。
这时,住院可能让患者和家人,都松一口气。
04
得了抑郁症,
并不意味着生活就此被毁
如果你也正在与抑郁长期对抗,或者正在照顾长期抑郁患者。
希望你记住两句话:
a. 别放弃。
抑郁症的成因,十分复杂,遗传生理、心理应对、社会环境,各个都有关系。
也正因如此,治疗起来也比较困难。
还好,目前临床上已经发展出了多种药物、多种疗法。
许多药物,都是作用于运送愉悦的神经递质,让它们被回收得慢一点,发挥作用再长一点,好让患者多一点快乐的情绪、多一点做事的动力。
所以不必担心药物依赖。
而如果一种药物、一种疗法的效果不好,可以询问医生,然后遵医嘱换药、换疗法。
这也许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过程中会有弯路,甚至有「回头路」。
但别放弃,在长期对抗抑郁的路上,你并不是一个人。
b. 别着急。
如前所述,抑郁症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甚至在「治好」后,还有较高的复发概率。
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是患者还是家属,都难免焦虑、烦躁:
怎么还不好呢?
到底还要多久?
谁也说不准,因为这是病,不是仅凭意志就能「修复」的。
我们能做的,就是别着急,接受现实,接纳病人。
就像得了糖尿病之类的慢性病一样,慢慢来,该吃药吃药,该生活生活。
毕竟,哪怕是长期抑郁,也并不意味着生活就被毁了。
临床上有个名词叫「抑郁发作」,意思是抑郁症患者虽然在发作时思维迟缓、意志减退,社交、职业或其他重要功能方面大不如常。
但多数患者并非会一直处在这种状态里。
实际上,哪怕是严重的持续性抑郁障碍(persistent depressive disorder),两次发作之间也可能有2个月内的间隔期[3]。
长期抑郁者在不发作的日子里,也可以正常上学、工作,笑着社交、应酬,不「疯」也不「脆弱」。
就像经济学家约翰·纳什,他在30岁时身患精神分裂症,一生中多次入院,经常产生妄想和幻觉,还固执地不肯吃药。
看到这里,一般人也许会惋惜:
他的人生就这么完了吧!
的确,终其一生,纳什都没有摆脱过精神分裂的折磨。
但在妻子的陪伴下,他逐渐学会了跟幻觉做朋友。
不仅回归了学术工作,还因为「纳什均衡」而得了诺贝尔奖。
普通人也许无法取得纳什的成就,但我们可以像他一样对待精神疾病:
积极治疗、接纳共处。
文章开头的小高,后来被医生建议进行电休克治疗。
这是在患者麻醉放松状态下,电流经过患者的大脑,引起痉挛——相当于患者经历了一次癫痫发作。
这种发作,能使人脑内的多个神经递质状态发生改变,从而减轻症状。
三次治疗之后,小高呆滞、晦暗的脸上,近一年来,第一次露出了的笑容。
他还让家人给自己买了一把吉他,想要练习弹唱。
虽然手指还有点僵硬,但他练习时的专注投入。
就像他曾经那样。
世界和我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