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oy Liu
来源:繁荣成长工作坊(ID:FlourishingParty)
经常有来访者找到我,说相处了十几年的婚姻里,跟对方除了恩情和亲情之外,已经找不到想要继续了解对方的热情,两个人的关系,也从“有趣”变成了“无聊”。
这是一个亘古的难题:在一个相对安全和稳定的关系里,我们觉得对彼此都很了解。约会的时候那些促膝长谈,渐渐变成了重复的对日常琐事的商量和探讨,就像一份干了十几年的工作一般,一个熟悉安全的伴侣,让我们以为“关系”就是如此了,没有什么新的可能了。最后,“相看两不厌”都变成了一个难题。
今天Joy想邀请你探讨一下:我们的关系,是怎么从“有趣”变成“无聊”的?
01
通常我们只能听到自己想听到
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我想讲一个最近听到的故事。
有一对母女来做咨询。女儿去了三家医院的精神科,都被医生诊断有抑郁症,她自己已经挣扎了两年的时间,但是妈妈不信,妈妈说得了抑郁症的人,不应该是女儿这个样子。妈妈进一步举例说明女儿“没有抑郁症”:“她特别喜欢小动物,还很有爱心地喂流浪猫和流浪狗,并且她平时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可能会是抑郁症患者呢?”
对于女儿在大学里这个学期体重的上升和成绩的下降,妈妈不解地说到:“我觉得她本来做得更好的,我觉得她就是比较懒。”
这个时候女儿说到:“妈妈会觉得是我懒,还觉得我有网瘾,但并不是这样的。事实是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无比疲惫,没有精神,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并且我的注意力真的很难集中,我之所以会上网,是因为国外有一个抑郁症的网站,我可以跟上面的很多人交流。我现在连看电影和电视剧都无法集中精力,上课的时候更没有办法听进去了,只有在打游戏和看小说的时候,我才能集中一些注意力,我真的不是懒。”
妈妈依旧很坚持:“可是我真的没觉得你是抑郁症啊!你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贴上这样一个标签呢?你为什么不能更努力一些,让你的身材和学习成绩更好呢?”
说真的,听到最后我有些绝望和心酸。我们暂且不说女儿是否得了“抑郁症”(这个问题并不重要),让我感到难过,压抑并且无法呼吸的,是母亲一直听不到来自女儿的呐喊。母亲站在“女儿没有得抑郁症”的立场上纹丝不动,而女儿则独自一个人承受着煎熬和痛苦,并且被母亲评判“太懒”和“有网瘾”。
在整个过程中,当被问到自己需要来自母亲怎样的支持时,女儿说了三遍:
“我只是希望妈妈可以听到我,并且不带着任何评判地听到我。”
我能够理解这位母亲对女儿的担心和焦虑的心情,同时我也很痛惜的是,这位妈妈没有一次停下来,问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
“妈妈现在对你有评判吗?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不带评判的聆听你?”
通常我们都太容易站在自己的视角里,我们变成了只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部分的“聋子”,也变成了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部分的“瞎子”。
我们就像是一个拿着锤子在找钉子的人,在我们眼里,任何东西都变成了钉子,就像不管女儿说什么,都坚定地认为女儿“没事”并且“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妈妈。
我们生活在自己的评判,假设和对对方的提前预设里,怎么可能看到那些我们看不到的部分呢?
这些评判,假设和预设被我们奉为真理,它们就像我们看一个人的滤镜一般,任何对方的话语和行为,都通过这个滤镜被处理过,只留下了符合我们的评判,假设和预设的部分。
可是就像人类学家格雷戈里·贝特森所言,总有比我们能看到的更多的东西存在(there’s always more to see than one sees)。当我们觉得女儿就是“懒”的时候,我们就看不到她每天的精疲力竭和她挣扎着活下去的吃力;当我们认为女儿就是“有网瘾”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她其实是在上网寻求帮助和救赎。
总有比我们此刻能看到的更多的部分存在。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放下自己的锤子,放弃去寻找我们认为存在的钉子,真正睁开眼,打开心地听到别人到底在说什么,看到别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02
为什么原本生动有趣的关系
会变得越来越“无聊”?
我们无论是对自己还是他人,都有一些僵化的认识:
最近闺蜜在跟新认识的男朋友谈恋爱,她向我要一个问题清单(在36个问题之后,让陌生人爱上你的问题清单),她说打算做一个好奇心宝宝,在约会的时候好好问对方问题。
在恋爱之初,这样的好奇正是推动两个人亲密和彼此了解的重要动力,但你能想象10年,20年之后,你们还是彼此生命中的“好奇宝宝”吗?我们当然可以继续想象,但它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关系之所以会变得越来越“无趣”,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
我们僵化的自我概念和一成不变的对他人的认识。
想想看,你妈妈现在看你的眼光,有多少是跟你小时候,她对你的认识是一样的?很多人回到了母亲身边,就感觉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正是这个道理:因为她们对待我们的方式,她们看待我们的眼光,跟我们小时候没什么不同。
我母亲现在仍旧觉得我无法照顾好自己,“自理能力特别差”,虽然我从上大学开始已经离开家14年,现在几乎每天都可以自己做饭,打扫房间,洗衣服和做其他家务,虽然我这14年以来都生活的健康自在。
我们对自己也有可怕的僵化认识,心理学里对它有个专门的描述,叫“概念化自我”:我们在哪怕是情境早就变得不同时,还是对自己有很多“我就是这样的人”的看法。比如明明自己在非常独立地做事情,却看不到,一直认为自己“特别依赖别人”。再比如明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自己拿的主意,却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没有主见的人”等等。
僵化的自我,会让我们看不到自己的多样性,多元性,流动性,生成性和创造性,我们也因此无法更灵活更自主地生活,因为我们被这些陈腐的自我概念绑架,束手束脚,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是,这里不可能,那里也办不到。
我们在与伴侣和家人相处的时候,也对他们形成了一些固定的认识,很多时候这些认识都只是事情的一小部分,甚至这一小部分也是错误的,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它们,也没有看到与这些僵化认识不符的例外。
从前我经常抱怨我母亲很“控制”,可是她真的只有对我的“控制”吗?她也有特别给予我自由,支持我梦想和做自己的时候,她甚至还有充满活力,充满创造性,给我温暖,并且特别包容我的时候。如果我拿着“控制”这把锤子,大概她的一句简单的关心和问候,都会被我解读成打探我隐私的“控制”吧!
这些僵化的自我认识和对他人的认识,就会变成关系里,我们的眼罩。我们就像是被罩了眼罩的驴子,看不到我们眼罩以外的世界。而眼罩之内的天空太狭隘了,我们的关系,也就丧失了它本来丰富多样的可能性。
我们关系里的禁忌,会变成黑夜里的暗礁
在你和家人或者伴侣的关系中,有没有不能提的话题?
假如你们不能讨论性关系和性生活,这种不能探讨会给你们的关系带来怎样的影响?
可能每次当你想要提及这件事情时,对方的反应都是“性本来就应当时随机发生的,会有一个时刻,双方忽然达成进行性爱的共识”,于是你们都不开口,而只是等待着这个时刻,而这个时机可能是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才发生一次。
再或者对方每次想要跟你谈性的时候,你都觉得“这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甚至羞耻的事情,还是不谈为妙”,于是他无法告诉你他对于性爱的偏好,也无法知道怎样能够让你更有愉悦的感受。
当然,你们之所以不碰触这些你们关系中禁忌的话题,也可能是因为从前你们有探讨过,却经常引起彼此的不舒服,甚至还经常为此争吵不休,那么这个禁忌,反而变成了你们暂且保护关系的一种措施。
每段关系里都可能有禁忌的话题,这些禁忌的话题,就像关系中的暗礁一般,我们在触礁的时候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发现我们只是水面上躲开了,水下的那个部分还是撞到了,并且很疼。
有的时候这些话题也并非禁忌,而是每次我们说的时候,对方都没有回应,不予理睬,听不到,或者不愿意听,这个时候这个话题也可能变成关系里的“死穴”。你可能要问,这样的“死穴”是怎么来的?
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进行艰难的对话
在任何一段关系中,都不可避免地会遇到艰难的对话。
我们在各自的子文化中,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偏好,偏见,价值观,价值判断,和我们从文化中习得的“应该怎样”的看法。当这些看法非常不一样时,我们就会遇到所谓的“艰难的对话”。
就像上文中我提到的女儿和母亲的故事,两个人对于女儿现在是否得了抑郁症,或者说对于女儿的状态是怎样的,有非常不同的看法。
很多时候我们会把一些看法跟我们的自我认同等同起来:你挑战了我的看法,就是在挑战我这个人本身。对话在这个时候,就会陷入到彼此攻击,防卫,两个人都在捍卫自己观点,无法听到对方在讲什么的僵局之中。
从来没有人教我们如何进行这些艰难的对话,我们跟周围人习得的方式,更多的是彼此指责,争吵,冷战,逃避,或者互相伤害的方式。并且这些方式是我们比较熟悉的,熟悉的方式就有它强大的力量,我们稍不小心,就会陷入到这样的恶性循环中。
我记得之前我在开关于“出轨”主题的团体时,就会经常遇到大家觉得特别艰难的部分:
–出轨行为被发现之后,两个人还有可能好好对话吗?
–是什么让一个人冒着失去家庭的风险,去做主流文化不耻的事情?
–在出轨的关系中,有什么是这段关系里没有的东西?
–被出轨的人感受到的那种背叛,关系的幻灭,还有痛苦,要如何被看到和化解?
因为“出轨”这件事情本身就带着很多道德评判,当我们想要去评判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是很难从对方那里听到他真正想说的部分的,因为有一个人评判,就意味着另一个很可能感觉到受威胁,因而需要防卫自己,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和想法。
所以我们怎样能真正在艰难的对话中聆听到彼此呢?我们有没有可能换一种节奏,换一种方式跟彼此相处?
上周去上海参加“反思团队”的培训,来自加拿大的Sally和Dan (他们是一对夫妻) 老师在现场给我们演示了一段两个人的即兴Swing舞蹈。很多时候我们的相处也是带着身体和语言的节奏的,两个人就像是跳着即兴舞蹈一般。
音乐响起,如果我们就是在当下音乐的感召下开始跟彼此起舞,如果我们能够敏感并且及时地觉察到对方舞步的变化,并且觉察到对方下面可能要往哪里走,如果我们是抱着一起创造一段舞蹈,跟彼此合作的意图,那我们就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彼此配合,也一起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
相反的,如果我们在音乐响起之前,就预设了自己要跳怎样的舞步(比如在对话中,我就是想让你承认错误,或者我就是用沉默来让你不舒服),并且规定了对方要跳怎样的舞步,如果我们抱着想要改变对方,说服对方,让对方听话或者让对方来配合我们的舞步这样的意图,我们就很可能无法好好地跟对方跳舞,我们很可能在这个过程里踩到彼此,然后因为权力的斗争而把一段双人舞变成是两个人分开的battle。
Sally和Dan说他们可以在三分钟之内转换三种不同的舞步,他们可以在第一分钟跳Swing,第二分钟跳探戈,第三分钟换成另一种交际舞,而这个转换的过程让他们意识到,其实两个人之间的节奏,可以很迅速地做调整和转换。
就像我们不喜欢一种对话的方式和节奏,就可以跟彼此换一种方式和节奏来进行。只是从前没有人教过我们,我们之间还可以有怎样不同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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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个人是根本探索不完的,我们既被无数关系,文化,历史和社会期待塑造出了无数种可能的自我,也将在参加跟世界的互动中继续生成很多新的自我。
很多时候,不管是我们自己,还是他人,都是在不断成为着(becoming)的很多个自我。我们有很多没有看到的自己的部分,同样也有很多没有看到的他人的部分。就像贝特森说的,总有一些是我们现在没有看到的,总有一些是我们现在不知道的。
对自己和他人的好奇,可以是无穷无尽的。对关系的好奇,也可以是无穷无尽的。
那么我们怎样在一段熟悉的关系中看到从前我们看不到的,听到从前我们听不到的部分?怎样用新的眼睛和耳朵来看待熟悉的关系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