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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微信公众号:果壳(ID:Guokr42)
小时候我特别爱读书,尤其爱读《昆虫记》。一次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分享自己最爱的书,害羞的我鼓起勇气举手发言:“大家好,布尔法的《昆虫记》你们读过吗?”
没想到,把法布尔记成布尔法只是我念错中文的开始。
长大后接触的新词儿越来越多,念错的也越来越多:黎巴嫩我一直念成嫩巴黎,纳兰性德念成纳兰德性,陶华碧念成陶碧华,最近又一直把奥密克戎念成奥克米戎……
虽然乱念词的毛病至今还是没能改好,但是学习了语言学后我开悟了,原来这一切不是因为我没文化,而是因为汉字的序顺并不定一能影阅响读(比如当你看完这句话后,才发这现里的字是都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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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谁该为我一次又一次念错词的社死惨剧负责?
是否能调换顺序,和词本身有关
改变语序不影响理解阅读,一定程度上是有科学依据的。
当代语言学学者们发现,一段汉字意思的理解,并不仅仅依赖于单个字的意思,而是由字、词、文本之间互相支撑形成的。如果读者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从“词”的层面尝试理解;如果“词”不认识,就会从“文本”的层面尝试理解。反之亦然。
天津师范大学和英国南安普顿大学2013年的一项研究中,参与者们被要求阅读“文章中描写玫瑰的语句很美”、“文章中描写灯塔的语句很美”、和“文章中描写斜塔的语句很美”三个句子。
研究者们在对参与者们眼球监控中发现,人们倾向于把“斜塔”这样的“形容词+名词”当成两个字分开理解,而把“玫瑰”和“灯塔”当成分别完整的词阅读。
也就是说,是否按照语序阅读还和语法构词有很大关系,像“玫瑰”、“灯塔”这样的词,对调语序、出现错别字,对整体意思理解差别可能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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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学生的作文错误百出,但老师们仍能看懂并进行批改的部分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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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中,像整体名词、人名、音译外来词这样无法拆分、本身是一个能表达完整意思词组的词叫作单纯词。单纯词内部,字的组成对整体意思影响不大。法布尔、黎巴嫩、奥密克戎,都属于这类名词,“单纯”却容易念错。
读错了词,是大脑在偷懒
而对于我们这些天生说中文的人而言,阅读中文又多了一层buff,buff的优点是速度快、可以一目十行,副作用就是容易眉毛胡子一把抓、忽略细节。
上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提出了动态交互系统(dynamic-interactive)式阅读的概念,作为这是大脑认知处理的三大系统方式之一(其他两种是自下而上/bottom-up和自上而下/top-down)。
学者们发现,在动态交互系统下,母语使用者阅读文本的时候,并不总是一个字、一个词地按顺序进行的,而往往是粗略扫描字词,获得初步信息,再经由大脑意识加工,融入先前经验,理解整体意思,从而很容易忽略如语序、拼写等文字细节。
除了动态交互式的阅读习惯,人脑本身的工作方式也会帮我们“脑补”出错误语序下的正确意思。
大脑认知是一个完整过程,知觉的最终结果并不总是等于部分之和。这种心理研究叫作“格式塔完型说”(gestalt psychology)。该学说下,哪怕对象部分缺失或位错,大脑仍会加入前经验,将碎破的信息为己所用,最终“脑补”出一个整体形式。
不信你回头读读上一个句子,是不是既有漏字、又有语序错误,但没影响你get它的意思?
同样的道理也能帮助人们“脑补”笔画。很多人记不清“值日”的“值”里有几横,“玩具”的“具”里又有几横,也有人一直搞不懂“粤”字的上部到底封不封口。
啥港澳?粤啥澳?粤港啥?| 光明网
从格式塔心理的角度来说,字里面有几横,封不封口,对整个字的构造并没有根本的影响,我们的脑子也就很容易自动忽略这些笔画细节。
这种特性也可以被书法艺术家中应用到创作当中。中文书法艺术大多行云流水,运笔变幻莫测,其中笔画构造往往并不严格遵从标准,常有连笔,甚至有时写差、写漏,但也没影响人们欣赏书法作品。
越来越抽象的草书 |《于右任标准草书字典》
当然,因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先前经验,完型心理学有时也会让人脑补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内容。
高赞评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豆瓣
值得一提的是,有对外汉语研究表明,熟练度越高,语言使用者们就越容易从整体的角度理解文本、忽略细节。看不出语序颠倒,可能是因为你中文水平太高了。
汉字顺序不影响意思?也得看是什么顺序
中文本身的特点可能也造成了语序不影响理解的错觉。
现代汉语是短语本位的。也就是说,一个句子的意思,取决于其核心词语,只要核心词语的意思固定,就能组成(compose)短语意思,从而实现(realize)句子意思。短语与短语之间语序对调,并不一定影响句子的理解。
以下图为例,在“瞎说什么呢你这是”中,只要“瞎说”、“什么呢”、“你这是”这些基本词组不变,无论怎么组合,意思都是差不多的,比如“你这是瞎说什么呢”或“你瞎说什么呢这是”。
真那么爱用倒装句吗山东人?| 知乎
但这种随意对调、不改变句意的情况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首先,如上文所说,核心词语的确定是前提,如果核心词语边界模糊,就有可能造成句意的模棱两可,那么语序自然也不能随意对调了。
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宾汉顿分校的语言学者阿尔布莱克特· 伊努霍夫(Albrecht W Inohoff)和吴彩丽(Caili Wu,音译)以“花生长在屋后的花园里”为例,提供了“花/生长在/屋后的花园里“和”花生/长在/屋后的花园里”两种理解方式。再者,每个“方块字”之间长度类似的特性,带来了“断词”的空间模糊性(spatial ambiguity),大大影响了读者的阅读流畅度和句意理解方式。
其次,语序本身在汉语中具有表意的功能,调换语序确实可以改变句子意思,最简单如“我爱你”和“你爱我”之间,意思可不止相差了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