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不能叫了,都得叫“姥姥”?|思维发展阶段论

文章原标题:妈妈的妈妈到底叫什么?
文:张昕
来源:Dr昕理学(ID:PKUPsyXin)

很多事情没有,也不应该有一个标准答案,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多元的,不该被二元割裂。

撕x,总是无处不在。

鹿同学有个特殊的爱好,喜欢拉着我一起在网站上看人直播吃东西(也是不太能体会这种乐趣)……然而每次的弹幕都吵得我头大。

碰上吃柿子的,两派吵成一团,争论柿子到底有籽没籽……

看到吃牡蛎的,又是一番激战,讨论牡蛎到底能不能生吃……

遇见吃蜂蜜的,满屏都是对骂,主要吵点集中在“真蜂蜜到底甜不甜”……

鹿同学问我,“他们难道就不能认清一个事实,有很多事情并没有‘谁对谁错’,并没有‘谁是正统谁是歪门邪道’,只是大家从小接触到的东西不同吗?”

 

我说:“你忘啦?你有一次不是也和你的好姐妹,就a o e的o念[ɔ]还是念[wo],吵得不可开交吗?”那一次较真的鹿还特意联系了她的大学语言学教授来证明念[ɔ];而那位北京小姐妹则表示该教授也是南方人,而普通话应该以北京话为标准。她俩最后也没有争出对错来,结论只能是南方念[ɔ],北方念[wo],谁也没能说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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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能get到上海市教委把“外婆”改成“姥姥”之后南方人民群众的愤怒点在哪里了吗?

 

那就是——对于本来没有对错、优劣之分的两种做法,突然有一天,在该领域最最权威的官方公然宣布:一种才是正统,是规范,是对的;而另一种是非正统的,是不规范的,是错的。

 

根据语言学家的论述,外婆为南方方言,姥姥为北方方言。但普通话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同时又吸纳了全国各地语言才形成的语言体系,因此在几十年的演变中,“外婆”一词早已渗透大江南北,总体而言,南北方都有认为“外婆”是普通话的。

 

我不是语言学家,不知道“外婆”和“姥姥”究竟哪个算方言。但是,如果如上海教委所说,改动目的是想让同学们了解到祖国大江南北关于“外祖母”的不同叫法,那么则完全可以引入含有“姥姥”一词的典型使用场景的课外阅读或者延伸讲解。

 

而未经《打碗碗花》原文作者同意,就将“外婆”二字“规范”为“姥姥”二字,难免会让读者感觉接收到的暗含信息是:“姥姥”是正式、规范的更高一等的用法;“外婆”是非正式、不规范的、难登大雅之堂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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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词的改动,难免会有“二元对立”思维方式之嫌。

二元对立就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只以两种对立的维度来看待事物,例如善恶/美丑/好坏。世界上所有的事物有且只能有这两种分类,不是好的就是坏的,不是美的就是丑的。采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则不能理解世界上同时存在多种既对立/不同,又都是正确的事情。

比如小孩子看故事,就一定会问“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儿童的思维方式往往是一种绝对化思维(absolutist thinking),凡事一定要分对错,并且非黑即白。

 

随着年龄逐渐增加,人们则会进入思维的第二阶段,相对性思维(relativistic thinking)阶段,他们会区分出好人也可以做坏事,坏人也可以做好事,但始终他们还处于二分阶段,还是得分出好/坏。

 

发展到最后的成熟思维,可能就是同时考虑到个人因素和环境因素,而进行适宜性判断,并且能够接受多元化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的存在,不再强求区分对错/优劣。

二元对立的观点最容易造成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刻板印象和地域歧视。例如,最常见的地域歧视就是根据一些次要属性,将某个地方的人和其他地域的人截然分开。#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叫《老房有喜》,里面有个情节好像是这样的——老太太教女主角炒菜,并且嘱咐她勾芡一定要勾足六下,勾六下才是上海人,勾五下就是乡下人#

 

《魔兽世界》里有一个梗叫做“我见过最高尚的兽人,也见过最卑劣的人类”。东北人也有怕老婆的,四川人也有不吃辣的,老师里也有禽兽,直男里也有时尚icon……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多元的,为什么非要用某个(次要)属性去把人给区分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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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认同(social identity)理论就认为,人天生就有这样一种分内外的倾向,将群体分为内群体(in-group)和外群体(out-group),所谓的自己人和外人。当然这么做肯定是有好处的,可以使自己获得认同感,并提升自尊;但由此带来的弊端也显而易见,他们可能会产生对外群体的不友善态度和行为。

例如:

小赤佬竟然叫“外婆”是“姥姥”,侬是巴子哦?

#是的,这种说法和将“外婆”硬改为“姥姥”一样,都是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

天呐!你们的豆腐脑是甜的?佩服你这么恶心也吃得下去哦!

其实,儿童在学龄前就已经开始形成内外群体的区分和偏见了。我们的教育难道不就是应该努力消除这样的内外群体偏见吗?结合儿童的思维特点,教育中二元对立的价值导向,则会使问题更加雪上加霜。因为儿童正处于非黑即白的absolutist thinking阶段,倾向于对每件事都贴上对/错的标签。在儿童眼中,教材都说了姥姥是普通话,外婆是方言,那叫外婆一定是不规范的。这大概也是一些南方家长难以接受的点,而我也认为这不是教育应该导向的结果。

教育的真正目的绝不仅仅只是认几个字,学会一些词的用法,教育更重要的应该是教会孩子以一个开放、包容的态度来看世界。

其实,这种在语言使用方面的二元对立观点,在近一百年前有个叫阿Q的人就有:

譬如用三尺长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人叫“长凳”,他也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他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而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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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同学说,她在上海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下课后骑车经过苏州桥,听着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挎着小篮子,沿街叫道“栀子花——白兰花——”

 

她觉得这调调悠扬顿挫跟唱歌似的,学给我听,虽然我听起来就是“滋滋呼,be兰呼”……被她斥为不懂欣赏……但我也坚定地认为,文学作品中带有方言词汇,往往是作品更具有魅力的关键。而地域差异的存在,在我看来也是令人感到新奇和神往、吸引各地人去了解不同文化的重要原因

 

缤纷世界闪出的美丽,是因为他没有分开各种色彩。我们这个吵吵嚷嚷的人间如此热闹,也是因为有各种语言才有生机。

好了!我要继续滚回去写那些拖延了很久的Papers了!

作者简介:张昕,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Dr.昕理学(ID:PKUPsyXin),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责任编辑:Spencer 周芝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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